兩個多月的牢獄生活,我們最大的收獲就是減肥,我和呂方陽幾乎瘦成了皮包骨頭,董胖子雖然胖,但現在至少比剛進去時輕了二十斤,要不然,這輛摩托車肯定承受不住三個人的重量。

一路上,我的腦子裏充滿了疑惑,吃飯前,我明明聽見兩男一女三個人的腳步聲,之後卻隻看見兩個看守,那女人負責送餐,之後又突然消失,說明她很可能就是在暗中幫我們的人,這個女人是誰?但更奇怪的是,如果那人要救我們,為什麼一直不現身?我想到了阿伊姆娜,但隨即又想起包子跌落懸崖時的慘狀,頓時狠狠咬了咬牙。

山地摩托車的性能很好,雖然山路崎嶇,卻沒有出現過任何故障。反倒是秋天山穀裏的氣候比想象中冷了許多,尤其在翻越達阪時,我甚至被凍得雙手發麻。好在這樣的路程沒有持續太久,三個小時後,我們的眼前終於出現一條寬闊平整的公路,公路修建在連綿起伏的山巒之中,像一條鑲嵌在山間的玉帶,我們沿著公路向東南方向行進,來到一座位於山間的小鎮,小鎮名叫包格旦敦楞,我們打算在這裏暫住一晚,明天再轉國道216,去烏魯木齊。我們很快找到了村裏的招待所,痛痛快快洗了個澡,又去買些廉價衣服換上。入夜,大家在招待所旁吃烤羊肉,三個人都很久沒沾葷腥了,烤羊羔肉剛端上來,立即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那吃相,恨不得把骨頭一塊兒吞了,店主人忍不住多看了我們幾眼,也許是怕我們噎著,他好心端了幾碗水來,我擺擺手,大聲說:“老板,來半斤老白幹。”

老板詫異地盯著我,我這才想起來,他不會漢語,而且這地方也不可能有老白幹。我不禁有些失望,老板猶豫一下,試探著從壁櫥下搬出一個大壇子,他將壇子抱起來,揭開蓋湊到我跟前,示意我聞一聞,濃濃的酒香迎麵撲來,我深吸了一口,笑著點點頭,看來天下的食客都一樣,自古酒肉不分家,老板雖然聽不懂我的話,卻能猜到我想要什麼。他樂嗬嗬地替我們每人倒上一碗,乳白色的酒液流進碗裏,濃鬱的芳香立即四散開來,喝上一口,冰涼清透,沁人心脾。呂方陽哎呀一聲笑道:“馬奶子酒,好東西啊!”

董胖子問:“馬奶子酒是什麼?”

呂方陽回答說:“馬奶子酒是一種經過發酵加工的馬奶飲料,介於酸奶和酒之間。除了能解渴補充體力以外,最大的特點就是無論天氣多熱,都能保持較低的溫度,所以牧民在勞動中都喜歡喝,而且稱它是草原牧民的啤酒。”

就著羊羔肉下酒絕對是一種享受,我仰脖喝下一碗,心情頓時好了許多。呂方陽長長舒了口氣,不無感慨地說:“可惜人不齊啊!”

都說觸景能傷情,其實喝酒也能傷情。我一聽,心情頓時陰沉了不少,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將楊慕之的騙局告訴呂方陽,憑他的性格,要是知道楊sir是這種人,肯定氣得吐血,跳起八丈高要找楊慕之拚命,呂教授的書生意氣我已經領教過很多次,所以寧願把這口氣憋屈在心裏,總好過他做出什麼傻事來。

呂方陽見我陰沉著臉,以為我又想起了包子,一時悲從中來,將碗裏的酒澆在地上說:“小康吾友,你我雖然相識不久,但方陽一直敬仰你的俠義心腸,你若泉下有知,就喝了這碗酒吧。”

聽了他的話,我的心情更加沉悶,一個勁兒的吃肉喝酒,把自己灌醉了事。

這天晚上,我想我是真的喝高了,渾身發軟,頭重腳輕,嘴裏還一直嚷嚷著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胡話。呂方陽和董胖子夾住我的胳膊窩,把我抬回了房間。這一夜我休息得很不好,頭暈腦脹,胸口發悶,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肉吃多了,每半個時辰就要去廁所裏吐一次,直到吐得酸水直冒,臉色發青,我才癱軟在房間的地板上,就這樣靠著床沿坐到天亮。

天剛亮,呂方陽就敲響了我的房門。他焦急地告訴我:董胖子不見了,錢包也丟了。

我苦笑著擺擺手,說沒什麼,董胖子至始至終就不想和我們扯上關係,要走就走吧。

“你說得好聽,沒有錢,我們吃什麼,喝什麼?”呂方陽非常氣憤:“虧我們還做了兩個多月獄友,這人怎麼說走就走,一點階級感情都沒有。”

“人各有誌,既然大家都離開了牢籠,當然有選擇的自由。錢的話我身上還有點兒,付昨晚的房費應該夠了。”說到這裏,我看了呂方陽一眼:“我們兩個,差不多也該散夥了。”

“散夥?散什麼夥?”呂方陽反問,表情顯得很詫異。

“當然是各做各的事,各走各的路。”話一出口,我自己首先就感到茫然,接下去該去什麼地方,又該做什麼,我完全不知道。雖然也想找阿伊姆娜替包子報仇,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就像大海撈針一樣困難。希德爾公司就更別提了:受過專業訓練的特工和軍人,遍布世界的情報網絡,這家公司簡直就是迷一樣的存在,我根本就鬥不過。

呂方陽顯然也有同樣的疑惑,他坐下來,一字一句地問:“我倒想聽聽,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不知道,也許,先回去找包子的屍首吧。”我歎息一聲。

“這都過兩個多月了,又是那麼高的懸崖,能找到嗎?”呂方陽也歎了口氣:“再說了,你還記得具體方位在哪兒嗎?”

被他這兒一問,我還真想不起當初包子墜崖時的方位,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呂方陽拍拍我的肩膀說:“宋方舟,我知道你受的打擊不小,不過,包小康為什麼會遇害,你想過嗎?當初在懸崖上,他和阿伊姆娜單獨說話的時間還不到半分鍾,短短的半分鍾,他究竟說了什麼,居然會惹來殺生之禍?你不覺得奇怪嗎?”

“你的意思是…”我似乎想到了什麼,但又不敢確定。

呂方陽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我沒猜錯,包子一定是知道了什麼秘密,才會被阿伊姆娜殺死滅口。”

“可包子會知道什麼?”我大感意外,這段時間來,我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連如此簡單的問題也沒有想到。

呂方陽搖搖頭:“所以才必須去調查清楚。宋方舟,我們一路走來,經曆了無數次的生死,我是一個學者,探究奧秘是我的職責,也是興趣所在。可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一個小飯館兒的老板,犯得著跑來冒險嗎?究竟是什麼讓你堅持了這麼久?”

我微微一愣,自己之所以能堅持下去,不就是想要解開自身的謎團嗎?呂方陽的問題,我其實早有答案,但兩個多月的牢獄生活似乎磨折了我的信念,太多的不確定使我變得彷徨無助,竟連潛藏在心底的強烈願望也恍惚了不少。人雖然自由了,心卻依舊被囚禁在狹小的空間裏。現在,聽了呂方陽的話,我不禁胸口一熱,心境也隨之開闊不少,壓抑了很久的渴望再次升騰起來。是啊,我已經自由了,就算楊慕之背叛了我,就算包子離我而去,我依舊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呂方陽,”我壓製住心頭的渴望,用盡可能平穩的語氣說:“我想去個地方,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什麼地方?”

“阿爾泰山,一個能解開一切謎底的地方。”

呂方陽笑了:“當然,我就等你說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