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去庫車有點兒事。”
方濟舟猶豫地點點頭,不禁有些失落,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大家卻在一起經曆了幾次生死,內心裏,方濟舟早就把高飛當成自己的夥伴,現在高飛突然提出要走,方濟舟心中還挺舍不得。
“對了,我去庫車,和血玉有關。”高飛說。
“血玉?”方濟舟不解。
“我有個熟人,專門研究火祆教的曆史,我想去問問他有關納骨器和血玉的關係,”高飛微笑著說:“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方濟舟猶豫著問:“從庫車能到哈爾克他烏山嗎?”
“那還用說。從庫車穿越天山,就能到昭蘇,昭蘇就在哈爾克他烏山。”高飛說:“怎麼你想去哈爾克他烏山?”
“我,我去那兒有點兒事…”方濟舟欲言又止,他還不確定要不要把地圖的事說出來。
“那就一起走吧,反正順路。”高飛顯得很開心。
“好啊!”方濟舟一聽說從庫車可以直接去哈爾克塔烏,迫不及待地想趕過去。
“不過還有個問題。”高飛欲言又止,瞅了瞅樓上。
方濟舟望著上麵緊閉的房門,心想,那對樂不思蜀的鴛鴦八成是不會去了。有首歌唱得好:朋友啊朋友,如果你感到幸福,請你離開我。包子現在過得挺好,沒必要再跟著自己四處冒險。於是方濟舟對高飛說:“我們還是不要驚動他們吧,免得分別的時候尷尬。”
高飛說:“和我想的一樣。那我們明天一早就走吧!”
“對了,”方濟舟猶豫片刻低聲說:“我們之前的活動費用,是那家希德爾公司提供的嗎?我想…”
“關於這家公司,你還是不要多打聽的好。”高飛打斷了他的話。
“那你是希德爾公司的人嗎?”方濟舟還不死心。
“是,也不是。”高飛的回答模棱兩可,他似乎很反感這個問題,不待方濟舟反應過來就大踏步回到房間裏,“砰”一聲關上了門。不知為什麼,就在他關門的一瞬間,方濟舟又想起他在黑山村放聲歌唱的那個夜晚,當時的高飛是那麼純粹,就像一個被搶走糖果,又不敢把委屈告訴父母的小孩。在他的心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包子有睡懶覺的習慣,所以方濟舟和高飛天不亮就出發了。臨行前,高飛將一張銀行卡放在餐桌上。方濟舟不知道裏麵有多少錢,但應該足夠支付包子二人住在這裏的全部費用。
乘坐最早的一班汽車,沿314國道北上庫車。庫車是古代龜茲的中心區域,是絲綢之路北道的樞紐地段,也是西域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的中心。龜茲本土包括今天的庫車、沙雅、新和、拜城四縣範圍的古龜茲綠洲和拜城盆地。總麵積七萬多平方公裏,比兩個台灣省的麵積還大。龜茲擁有塔裏木盆地北緣自然條件十分優越的大綠洲,向北鑲入亞洲腹地的天山山脈,南望塔克拉瑪幹大沙漠,東西毗鄰西域諸綠洲,絲綢之路橫穿其境。中國東方學泰鬥,北京大學教授季羨林先生曾說過:龜茲是古印度、希臘-羅馬、波斯、漢唐文明在世界上唯一交彙的地方。
兩人趕到庫車時已經是下午了,在賓館安頓妥當後,方濟舟閑來無事,一個人出去轉轉,今天不是巴紮日,街道兩旁隻有稀稀落落的擺攤人,商鋪的人氣也不旺。現在是六月底,塔裏木盆地正式進入盛夏季節,街道上隨處可見穿著涼爽的年輕姑娘,賣饢的小夥子揮汗如雨,現場演繹著饢的製作過程。
饢的製作看似簡單,事實上,從製作爐灶到製成饢,要經過許多即費事又講究的製作工序。首先在平坦的地方用潮濕沙土拍打出一具饢爐模型,形狀就像倒扣在地上的水缸,大小根據需要而定。然後,將碾成細末的硝堿按照比例與粘土混合,揉成泥團備用。模具上泥時由四周底圍開始,底邊留出一個通風口,由上而下。硝堿的厚薄必須適中均勻。如果硝堿太厚,烤製的饢會外糊裏生,如果太薄,饢又十分幹硬。饢爐頂部留有圓形爐口,硝堿貼完後用沙土圍護,以饢爐為中心,壘築一個方形土台,待土台幹後,從通風口和爐口將沙土模具掏盡。烤饢時將爐內的幹柴燒成灰炭,爐壁上均勻噴灑鹽水,等溫度合適時把饢麵貼在爐壁上,通常饢爐一次可以烤製出七十公斤饢。
饢分成許多種,同一座饢爐可以烤出直徑50厘米的“艾曼克”饢,也可以烤出杯口大小的“托卡西”饢,饢的厚度從不足一厘米到厚達六厘米不等,大小懸殊,形狀各異。即有用發酵的麵製作成的饢,也有用不經發酵的麵擀薄後直接烤製成的饢,製作饢的食材有雞蛋、清油、牛奶、洋蔥末、芝麻等。饢的味道分甜、鹹、淡三種,此外還有加進肉餡兒的“闊西”饢,這種饢和古代的燒餅可能屬於同一類型。
當地人常年食用的是淡味的素饢,製作時要用手將饢麵四周拍打出隆起的輪廓,然後用一種叫“推克庫其”的炊具在麵餅上戳印出帶有花紋的氣孔,密布的氣孔使貼在爐壁上的饢受熱均勻,不會產生氣泡,留在饢上的花紋又增添了食物的美感。
方濟舟買了一張饢,一邊吃,一邊在街上隨便轉悠,無意中發現了一家網吧,他掛記著昨天發的貼,一頭鑽進去,打開了希德爾全球文化交流社團的網頁。
終於有人回帖了,這個人應該是網站管理員,他給了方濟舟一個帳號和密碼,讓他自己把文物圖片上傳到‘古董區’的網頁上去。方濟舟拿出優盤,將事先準備好的血玉圖片上傳到網站上,然後在下麵標注欄裏寫道:“和田美玉,發掘於xinjiang和田恰哈鄉的石頭城。”
與血玉照片同時上傳的,還有那隻玉製納骨器的圖片,這隻納骨器連同裏麵的骨渣一起,一直放在他的隨身行李中。他這樣做是想引起社團相關負責人的注意,讓對方主動和自己聯係,以便打探出高飛的秘密。
上傳完圖片,方濟舟隨意瀏覽起網頁上的其他文物,發現大都隻是陶碗錢幣一類的小玩意兒,這些東西在買賣古董的地攤上隨處可見,沒什麼稀奇。相比起來,他上傳的血玉和納骨器絕對算得上奇珍異寶。按常理,應該能引起注意才對。
圖片很快瀏覽完了,網頁下方沒有絲毫反應。方濟舟失望地搖搖頭,關上網站,正要離開,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兩人說的都是他聽不懂的維語,其中一人語氣十分堅決,另一個人則音調高亢,顯得非常激動,似乎正在爭吵什麼。
方濟舟付了錢,離開網吧,發現吵架那兩人就站在街道對麵,其中一人身材肥胖,表情不屑一顧;另一個人抱著個木板夾,臉漲得通紅,正在語氣激烈的辯解。四周圍了許多人,其中幾人指指點點,不知在說些什麼。這樣的街頭吵鬧每天都會發生許多,絲毫引不起他的注意。就在他打算轉身離開時,人群中突然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等一下!”
方濟舟心頭一動,趕忙跑到街對麵,說話的人果然是馬名揚,一段時間不見,他依舊是一副皮包骨頭的斯文相,和包子一樣,一點兒肉都沒多長。馬教授沒有注意到方濟舟,他站在吵鬧的人群中,雖然身材瘦小,氣勢卻絲毫不弱。
語氣激動那人指著手中的木板夾,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說:“我這封書信真的是唐朝的文物啊!”
“胡說,一看就是仿冒品。”那胖子也換成了漢語,隻是語氣依舊非常肯定。
“能給我看看嗎?”馬教授問。
“可以,”那人小心翼翼地打開木板夾,裏麵露出一封古舊的書信,書信用漢文書寫,信紙有少許殘缺,但不影響閱讀。非常難得的是,書信一共三張紙,全部完整保留了下來。
“你看這裏,”胖子指著書信落款說:“這裏的日期寫著唐大曆十五年七月十二日,大曆是唐代宗年號,最晚隻到大曆十四年,十五年應該是唐德宗建中元年。這封信上居然冒出大曆十五年,一看就是在亂寫。”
“書信本來就是這樣寫的,我又不能塗改。”拿木板那人滿臉委屈地說,看得出,他應該是書信的主人。
周圍的人開始起哄,對書信主人投去不屑的和鄙視,看樣子都站在胖子一邊,其中一人對他說:“我看,你就便宜點兒賣了算了,這東西充其量是仿古品,值不了幾個錢。”
書信主人聽了一言不發,隻是緊皺著眉頭,表情非常尷尬。
就在這時,馬名揚突然笑了:“我還以為你說它是仿古品的依據是什麼,原來是年代。”他問書信主人:“這封信是從哪兒得到的?”
“是在沙雅西北通古斯巴什舊城發現的。”
“那就對了,”馬名揚轉身對那胖子說:“唐朝時,龜茲是西域安西四鎮之一,屬唐王朝管轄,龜茲位列四鎮之首,按理城裏的子民不應該不知道年號,但如果我們再將當時的曆史梳理一遍,就會發現這種現象不足為奇。
唐天寶十四年,也就是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隴右、河西、安西、北庭等西北邊地由於抽調了大批兵馬赴內地勤王,邊防實力大大削弱,唐朝勁敵趁虛而入,占領了隴右、河西,阻斷了安西、北庭與內地的交通和一切聯係,天山南北兩大都護府成了孤懸在外的唐朝飛地,當時的安西都護是唐朝名將郭子儀的侄子郭昕,他不僅團結四鎮漢軍保衛龜茲,而且攜手回鶻,依靠臣屬大唐的龜茲王白環、焉耆王龍如林、於闐王尉遲曜、疏勒王裴冷,共同對付吐蕃的重重包圍,在沒有唐王朝增援的情況下,苦守飛地五十年。直到元和三年,也就是公元808年,龜茲才被吐蕃攻陷。德宗建中元年正好是公元780年,而沙雅的通古斯巴什城正好就在飛地範圍之中,五十年裏幾乎和唐王朝完全斷絕了聯係,寫錯年號也很正常。事實上,考古學泰鬥黃文弼先生,就曾在通古斯巴什舊城發現了一張唐代的《李明達借糧契》,上麵的落款日期同樣是唐大曆十五年。”
胖子沒想到馬名揚對龜茲曆史如此熟悉,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謝謝你,先生,有了你的解釋,他們就不會說我的文物是仿冒品了。我家裏急需錢用,還指望這件文物賣個好價錢。”書信主人連連道謝。
“等等,”馬名揚說:“雖然信的落款日期沒有問題,但並不能證明這封書信就是古董。”
“您怎麼這麼說?”那人聽了微微一愣。
“書信的落款沒有問題,紙張卻不太對勁,”馬教授的脾氣一點兒也沒改,絲毫不給那人麵子:“首先是成色,古代龜茲的紙張原料可以分為兩類,一種是麻,一種是木本韌皮纖維植物的樹皮,主要是楮、桑之類的植物。《大唐西域記》等古籍記載,龜茲盛產桑麻,除了養蠶,另一個用途就是造紙,用桑麻造出的紙,曆經千年後,顏色會變成米色或黃色,但這封文書上的紙黃裏帶黑,不像自然形成,倒更像是經過熏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