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含真與她這一母同胞的哥哥兄妹之情甚篤，一談起那位青年才俊的兄長來便滔滔不絕，麵上也顯出自出事以來難得見到的幾絲笑容，想是也回憶起了在家時無憂無慮的辰光。
蕭月瑟若有所思，略帶幾許失落地附和道：“有這樣一個顧惜手足的哥哥真好，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便是還活著的，也早已不知流落何方了。”
含真親自替她遞過一隻新燃好的鎏銀瑞獸手爐，輕聲安慰道：“那又有什麼關係？姐姐如今聖眷隆重無人能及，且朝中還有國師大人……”
突然自覺失言，倒嚇得趕忙以手掩唇，怯怯地望向蕭月瑟。
蕭月瑟並不介意，坦然笑著對她道：“前幾日遊湖宴上，倒依稀聽得義兄說起，殿中侍禦史正好出了個缺。若是妹妹覺得妥當……”
夏含真聞言，既驚且喜，忙要倒身下拜，口中謝道：“承蒙姐姐不嫌棄，家兄必定不負此望。”
蕭月瑟早不動聲色將她按住，眼角掃過遠遠侍立在殿中各處的宮人：“為朝廷舉賢納士，原是義兄身為臣子的本分。舉手之勞，何必如此，叫人看見又不知想到哪兒去了。”
三司中有瑤光的人，已令宰相吃了好幾回暗虧。導致在禦使大夫袁棣，也就是袁淩微的爹手下，嚴防死守得再也水潑不進。瑤光畢竟出身民間，跟朝中那些盤踞好幾朝的權貴們相比，缺乏代代相傳的深廣根基，很難再尋出個看似與他毫無瓜葛又可靠的人來，瞞天過海安插入內。皇帝在提拔他分權而治之初，就已經拿準了這個布衣國師無法順滑地依附任何派係。隻是後來，越來越不容忽視地，瑤光硬生生從這片不毛之地上，重新聚集起了一批隻屬於他的，全新的勢力。
夏含真的嫡親兄長在眼下看來，是個極好的人選，何況以他們之間的手足情深，夏弈斷然沒有不肯扶持親妹的道理。有夏弈在瑤光之手，也能杜絕來日含真倘有了異心，對自己不利，重蹈秦寶箏之禍。兩下裏，恰可互為牽製。
那日遊湖宴，原本是個難得暖煦的初冬晴日，卻突然刮起北風凜冽，吹得沿岸落英繽紛。皇帝遊心大暢，命眾人即興賦詩，對景鬥酒作樂。因那流言之擾，瑤光近來收斂鋒芒避諱良多，據說連宮內摘星樓都已不再隨意出入，而是徹底搬去了皇極門外的官邸常住。他一向懂得想要進，先學會怎麼退的道理。但禦前驟然失了國師伶牙俐齒的壓製，宴席上便隻剩宰相和那一幫附徒們酬唱應和。裴相每出一作，必博得滿堂喝彩，直捧到了雲端天上。
蕭月瑟素聞宰相在朝中的囂張氣焰，今日一見，方明白何以皇帝都對此忌憚深重，瑤光更是博弈得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但重華似乎已經對此習以為常，心性好得很，由始至終氣定神閑望著麵前這一幕。
蕭月瑟看得氣悶，便把臉轉開，望著舟外的清波落花出神。重華卻突然把手搭在她皓腕上握緊，笑意切切問道：“手怎麼這樣涼？想是被這疾風吹的。朕倒記得前月瑤卿呈上來的賀禮中有一副絕好的銀狐皮毛手籠，正巧用得上，這便叫人取了來吧。”
當著眾人，蕭月瑟麵上一紅。一旁早有宮女伶俐地將東西呈上，重華取過，親自將蕭月瑟的雙手攏在其中。
重華說的，乃是蕭月瑟診出喜脈後，各處按例奉來的賀儀。國師不能免俗，也中規中矩呈了禮單上來。
皇帝此舉，意在為將來皇子的生母平息異議。是在明示他的朝臣們，那些流言蜚語他半絲也不曾當真。他的國師和寵妃之間清白坦蕩，能令他毫無芥蒂地將國師所獻之物親自放在她手。
既得此訊，瑤光也知相機而動，不再刻意沉默於人後，連消帶打很快便將裴紹之的風頭消減了大半。
雖有皇帝的信任，但瑤、瑟兩人都明白，這事已經斷然不能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