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二月末,風雖已沒那麼冷硬,但離著小陽春的氣候還相隔一季之遠,簷下廊邊總還有堆殘碎的冰雪尚未化盡。
流照殿的前庭,卻仿佛一夜之間又重入了隆冬。
瑤光想是把國師府冰窖裏鎮夏所用的冰塊全部取了出來,命人雕成了靈雎故土的模樣,以慰她千裏去國離鄉之情。
浮圖王城,雪域天山,月牙泉池,絲路蜿蜒上還細心地堆出了雪白沙礫,氈毛縫製的駱駝散落在起伏綿延的丘陵間,栩栩如生。晶瑩透亮的玄冰玉樹瓊枝林立,樹杈上綴滿了細細銀鈴,風一吹過,響起滿院琳琅錚淙,如歌如吟。
靈雎摘下一顆銀鈴來在手中把玩,見正是自己發辮上常係的那種,一般無二。輕輕咬了咬下唇,將銀鈴握在手裏。她這次什麼也沒說,在那座冰雕的天山下坐了很久,隻是回房前交代,若有人來撤走,就把那些鈴兒留下。
她對瑤光幾次三番的戲弄始終憤恨難平,偶爾在府中打個照麵,也目不斜視,對他的行禮問候視若不見。但她再沒有試圖私自出逃,仿佛曾經視作囚籠的府邸,漸漸變得不那麼令人難以忍受。
雲娃和阿奴見她收了心思,也大覺鬆一口氣。何止她倆,簡直全府上下都如蒙大赦,不必再日日提心吊膽,生怕再鬧出點驚天動地的意外來。
就這麼風平浪靜了一段時間,突然有天清晨,阿奴慌慌張張哭著來稟,公主不見了。
行宮遍尋不著,府邸內禁苑又頗多,屋舍遍布,許多地方連國師府的下人也不得擅自進入,公主的仆從更不知從哪裏找起,問誰都說沒看見。
瑤光聞訊也是一驚,這麼一個大活人如何能說沒就沒?但他詢遍府內外的仆從管事,連隱藏在暗處行守衛之職的梟影衛都問過了,確定靈雎並沒踏出過這銅牆鐵壁去,那麼她就應該還在府內。
整座府邸在瑤光的操持安排下可說是固若金湯相當安全,但安全和危險之間原本就隻一線之隔。若沒有些奇絕險障,又靠什麼來確保平安?
瑤光沒去管那些沒頭蒼蠅般胡衝亂撞四下搜尋的仆從,連早朝也沒顧上,告了個病,花一整天時間獨自將國師府內六十四處卦門一一走遍。天將擦黑時,才在天一閣外的西府海棠林裏尋到了靈雎的蹤跡。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天一閣是風滿樓旁一處藏書閣,坐落於玄武方位,也是整座國師府玄門遁甲之障最為精妙的一處禁地。自從清讓編出個腰斬的故事來嚇唬住仆從後,這處地界從沒誰敢輕易靠近,自然也就不會有人察覺靈雎誤打誤撞跑了進來,被海棠樹陣圍困其中,怎麼也走不出去。
瑤光適前阻攔她外出,曾說過國師府占地千頃之廣,盡可隨意逛去,卻忘了交代一句哪些地方不可輕易涉足。沒想到她真的四處遊走起來,果然中招被地障所阻。
靈雎在海棠林裏左突右撞,看起來並不大也不算茂密的一片林子,就是無論如何找不到邊界。她兜兜轉轉了無數個圈子,連來時的小徑也杳然無尋。四下裏寂靜得瘮人,幼時聽過的那些神鬼怪談此刻全部被巨細無遺地清晰回憶起來,越想越是害怕,大聲呼喊了許久,卻根本無人經過。
瑤光循著哭聲漸入海棠林深處,發現一襲紅衣蜷縮在一棵櫻粉花樹下抱臂啜泣。她身旁的地上早已鋪落了層層疊疊花瓣,也不知在此處蹲了多久,斜陽的最後一絲餘暉也將要褪盡。
靈雎聽見地上枯枝殘葉脆響,怯怯從臂彎間抬起頭來偷瞄一眼,乍然見到瑤光白色身影,再也顧不得前番惱恨,撲到他膝上放聲大哭,嚇得渾身都在發抖。
似曾相識的場景,令瑤光一陣恍惚。這是第二個伏在他膝頭慟哭得如此哀傷欲絕的姑娘。他的手懸在半空良久,終於沒忍心再次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