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整天都這麼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究竟有什麼不開心？”
瑤光一愣，竟不知作何回答，隻得轉開話題。
“你要是早知道宛京這麼拘束，想必會鬧著求父汗，不肯答應來和親？在我們大淵，有時候也需要送公主去外邦結盟，卻舍不得真正的皇女，通常從親貴家選個大臣的女兒封做公主就送了出去。”
“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我的漢人師父早把中原皇宮的規矩禮數都一一仔細講過了……但無論王子還是公主，甚至汗王，既然平日裏受萬民的奉養尊敬，就要承擔起保護他們的責任。我不想我的子民們因為打仗而失去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所以願意答應。不就是嫁人麼，如果嫁走我一個，就能換來邊境百年太平，也算不虛此行。我不像你們漢家女子，覺得嫁人是一生最重要的事。我也不能明白，為什麼宮裏的貴人們都那麼害怕民間，好像街市上行走的，不是他們的子民，全部都是窮凶極惡的猛獸……我其實……隻想看看大淵的百姓平日都是怎樣生活……我也保護了他們，他們不會傷害我的，對不對？”
瑤光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一番話，倒沉吟良久。隻覺這位公主的性情，實當得上霽月光風耀玉堂的磊落高潔。看來日後她若得入主中宮，也必將是位真正心係黎民母儀天下的皇後。重華說她絲毫也不驕縱刁蠻，所言非虛。
“……那，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靈雎望著他的眼睛，狡黠地笑了笑，卻避而不答。
“你知道嗎，宮裏那些妃子，連禦花園都從來沒有走出去過，我覺得她們很可憐……可她們自己似乎並不怎麼難過，隻是圍著皇帝陛下手舞足蹈做一些奇怪的事，仿佛就能把日子過得很充實……嫁給皇帝很好麼？”
“嫁給皇帝有什麼不好。”
“你妹妹……她看起來，好像並不怎麼開心。”
瑤光背對著她正收拾藥箱，聞言身形一滯，瞬間又恢複如常，淡淡道：“你們似乎也沒聊過幾句，怎知她開心與否。”
“禦獸園的猛獸也沒跟我說過什麼，可它們是不是開心，不是很容易就能感覺出來嗎？”
靈雎說完，突然反應過來似的，趕忙捂住嘴，又怯怯地放下，吞吐道：“我……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妹妹像禦獸園裏的……哎呀怎麼說都不對了……我……”
瑤光回過身，並沒對她發脾氣，隻是溫柔地笑笑，那削薄的唇角卻蘊藏著無限黯然。
“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平日裏……是不是對你太凶了？”
靈雎被他這麼一問，卻不知為何麵頰暈出一片淡淡的緋色。恰在此時，雲娃和阿奴將備好的晚膳呈了來，將兩人交談打斷。
“先吃東西吧，你困在那海棠林裏想必餓了一天了。”
靈雎點點頭，開始坐在桌前，一口一口，花了半個時辰，將幾色清淡小菜一碗薄粥吃下肚。看得出她很冷很餓，但動作卻不疾不徐井然有序，碗盤杯箸半絲響動也無。瑤光靜靜坐在一旁看著她吃東西，心道安歸的女兒，果真教養得極好。
待她吃完，瑤光笑著對她說道：“公主今日不計前嫌，將我從樹林子帶了出來，我也沒什麼可報答你的。不如我答應你一個願望，無論什麼事，隻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靈雎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打量半天，見他雖唇邊帶笑，眼眸卻清澈透明無一絲玩謔。
“一個……有點兒少……”
“呃……你說什麼？”
靈雎抿著唇，下定決心般：“我說，一個有點少。”
瑤光失笑，想了想，道：“兩個，不能再多了。”
“真的麼？”
“真的。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打算要怎麼用這兩個願望。”
靈雎雙手合握，唇邊緩緩漾開一個非常輕柔的笑來，似蓮花重瓣在清水中徐徐綻放。
“我要留著這兩個願望，等什麼時候想好了，就告訴你，你再替我辦到。”
瑤光再次出乎意料，隻得點了點頭。
“那……一言為定。”
“你那麼會騙人……這回真的不再騙我？”
“我很少答應別人什麼。君子一諾，生死不違。”
“還要勾手指！”
瑤光已對她的孩子氣習以為常，笑著搖搖頭，將右手小指伸出，輕輕在她彎起的尾指上勾了一下。
原來靈雎那麼心心念念千方百計地要跑出去，隻是為了看一看她此番萬裏迢迢和親而來，所保護的免於戰亂的城池和百姓。瑤光心懷感慨，便想留個空子給她，以為她會借此要求他放她出府暢遊一番，自己也好順水推舟地答應。怎知靈雎竟完完全全沒有再提起此事，反將那兩個“願望”珍而重之地收存了起來。卻不知來日要他如何做償？
但瑤光並不擔心，靈雎如此純真坦蕩，必然不會提出什麼令他為難的無理要求。他彼時還不曾預料，那兩個願望，將會變成他這一生都無法釋懷的，珍貴而甘苦交織的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