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聲想說的是，我從不介意公子把我當作別人，即使明知你心中並沒我半絲餘地，也願伴你如衣……便是到了曲終人散時，我……也不後悔。”
瑤光終於將目光從深茫的夜色中收回，望向她，卻不禁一驚坐起。他這才發現妙聲嚴嚴裹著的一襲玄狐披風下，竟未著寸縷。
“……你幹什麼？”
妙聲一頭青絲披灑，纖細鎖骨前的係帶被她輕輕一扯便滑墜散開。露出的一抹肩頭肌膚晶瑩，在月華下如霜似雪，吹彈可破。她傾身俯就，一舉一動都映得滿室流光鮮潔。玉人如斯，春宵旖旎，直令人心馳目眩。
瑤光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片刻後方伸出手去，堪堪接住了那件將要徹底滑落下來的披風，再重新給她裹在身上，小心係好。
妙聲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眼裏已見了淚。半點絳唇，豔了又冷。
“我連做公子的露水之妾……都不配麼？”
瑤光輕輕替她將腮邊淚痕拭去：“你很好，天下間沒有男子可以抗拒。”
“但這天下男子裏，唯獨不包括你，對不對？”
“我……我一直把你當妹妹，從未有過非分之想。你在這煙花之地長大，仍舊留得清白不易，終究不是長久打算，何必如此糊塗。”
又自嘲地笑笑，試圖將這略顯尷尬的氣氛衝淡。
“你都沒見過我長什麼模樣，怎知眼前便是可堪托付的良人？若後悔了可怎麼好。怕是連你看上的和尚，都會忍不住趕著還俗，不若再挑揀挑揀，省得一葉障目。”
“這檀樓什麼樣光鮮皮囊沒有？我並不在意公子你麵具下的臉究竟是什麼模樣！妹妹？你要那麼多妹妹來做什麼？有那麼一個入了深宮枉自思念卻觸不可及的妹妹，難道還傷心得不夠嗎？！”
此話一出，瑤光整個人都僵住，耳郭那一抹若隱若現的潮紅也瞬間褪去，聲音重又變得淡漠如冰。
“以後好好說話，不要提她。”
說罷拉響銅鈴喚來仆從，起身頭也不回離去。臨出門時，頓了頓又道：“以你如今的本事，在哪兒都能夠安身立命。檀樓規矩，從不攔著要走的人。”
她的歌聲再像她，終究不是她。失此明月，人間永無團圓夜。
瑤光心裏明白，蘇妙聲雖盛名在外，真正能有機會見過她一麵的人卻並不多。她仍是清倌，也並不缺銀子，這些年便是從他手裏送出的脂粉錢都早已夠她自立門戶，衣食無憂好幾輩子。妙聲至今仍肯留在檀樓，不過是為他官場中的謀事。他雖談不上對她有情，但其實也並不排斥。以他們這些年來的相處，情分默契早已超越主仆。
蘇妙聲如此穎悟剔透，紅粉沙場遊刃有餘，也非是凡俗女子。按說那麼長時間，論報恩也早報盡了，卻對他始終一往情深至此，執著與忠誠甚至比很多人都更能讓他信任。他畢竟是個男人，不是和尚，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若真想給她一個安穩結果，世俗名分，便要了她，留在身邊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他曾經答應過瑟瑟，永遠都不同這位蘇姑娘有什麼。唯獨，不可以是她。
雖然蕭月瑟或許不信，也不會再在乎，但他卻仍將那句話牢牢記在心裏，必須做到。他對她說過，“我保證”。
自妙聲捅破了那層窗戶紙，瑤光連閬苑春曉也不便再常去。他既不能允諾她什麼，便不想再惹她傷心。他曾經想過讓妙聲趁韶華尚在之時收手隱退，他可以給她另造一個身份，將這段風月前塵徹底抹去，重新開始一段平順安穩的人生。他可以給她很多東西，凡世人所渴慕的珍寶財富，拿得出來的，便不會吝惜。隻除了他這個人，他實在給不起。露水之妾？度一夕春宵容易，過後卻叫她如何自處。真叫她拚將一生休，盡他一夜之歡麼。他從不屑以所謂君子自居，但縱然再狠心無情，也做不出這等輕薄浮浪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