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求皇上這個，他知道嗎？”
“還不知道。”
“你會保護他，對嗎？”
“我會。”
蕭月瑟柔柔地笑了，眉目間別有一縷清幽神韻，如月遍照，卻捉摸無形。這一刻，她們不是妃嬪和未來皇後，不是盟友，也不是敵人。而是兩個彼此心知肚明的女人，隻需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所要表達的一切。
待公主告退，月昭儀回了她的扶搖宮，打算小憩一會。她知道今晚皇上會過來，與她探討安歸公主出人意料的請求。
自入宮以來，她常常覺得疲乏。或許沉睡是她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每當遇到什麼牽扯心腸的愁悶，或困局危難，總是忍不住陷入昏沉。就連當年幾度被扔進暗無天日的死牢，也不過伏在草垛上睡個人事不知。她生來就有那種天塌在麵前也能安然入眠的沉著鎮定。
但夢無論好壞，總要醒來。醒來後，就得繼續麵對，繼續籌謀計劃。
她仍記得大淩川驚變那日，在重華在臂彎中遠遠撇到的一幕。瑤光將靈雎拉回身側，自然而然地抬袖遮在了她麵前。他不忍讓那些血腥殘酷玷汙了公主純真的眼睛。而她呢……她早已不可避免地被沾染了滿麵血汙，眼中隻剩漫天漫地的猩紅。沒有人能再替她擋。劫後餘生得自己嚐，血流披麵得獨自擦。這條路如此艱辛而孤獨，是她一個人的路。
在鏡台前鬆開發髻卸去鉛華之時，她從妝匣深處取出一支烏沉沉的木簪子看了很久，又照舊收了回去。隻是這次，放進了更深的箱籠。
果然晚膳剛過，重華便徑直從垂拱殿來了扶搖宮。
“公主那兒勸得如何了？”
蕭月瑟輕輕莞爾：“皇上明知故問。臣妾最是拙口笨腮的，區區三言兩語，哪裏說得過那位女中巾幗呢？”
重華在她臉上捏了一把：“你要是拙口笨腮，世上就再沒有伶俐人了。你說這事怎麼料理合宜？”
“臣妾不敢妄議朝政。”
重華拉她過來身邊坐下，笑道：“這也算不上什麼朝政，公主是為和親而來，你既協理六宮，也不過當成後宮的家務事隨口聊兩句罷了——況眼下也並沒別人。”
“皇上不正愁著那兩萬兵馬既沒處擱又怪鬧心的嗎？這不就用上了，或許也是天助之選。畢竟北疆戰局凶險，多添一翼相助，總好過臨陣捉襟見肘。”
“話雖如此，可公主身份貴重，貿然遠赴邊關，萬一有了閃失，恐怕安歸木爾罕調轉槍頭就要跟北突厥聯兵倒戈一擊。”
“怎會？公主小小年紀，又是女孩兒家，哪兒有真讓她提刀縱馬上陣殺敵的道理。留在帥營，無論何時都是安全的，她隨軍出征，不過因著手裏執掌的兩枚青鸞火凰兵符。那些玄甲衛，除她以外，可是任何人都驅策不動。”
“你真的認為，把安歸的女兒攪和到大淵和北疆的事情裏，會對戰事有利？”
“不是安歸的女兒，是整個烏孫國。看公主臨朝的陣仗，若有她在陣前，安歸汗王會眼睜睜看著女兒身臨奇險麼？到時想必不會再如同當年西北藩叛亂之時，名為聯兵，卻隻舍得給出區區三千兵馬裝模作樣。臣妾愚見，目前最需操心的，卻是叫公主趕緊修書一封送到汗王跟前表明心跡。畢竟這是她親自做的決定，若汗王以為是朝廷相逼，反而橫生枝節。”
重華凝眉，久久沉默不語。
“皇上……公主護國衛土，心意堅純，恐怕勸是勸不動的。她若執意帶兵相隨，皇上如何攔？難道大軍剛一啟程，就先在城外和安歸的玄甲衛打上一場麼？惡戰在即，皇上不如成全了她的忠心，也是為我大淵前線的兵將們多送去一份助益。”
後妃從征並非沒有國之先例，當年的蕭太後年輕時也曾隨著白帝東征西戰，其韜略果敢至今仍給當年從龍的老臣們留下深刻印象，被譽為難得的裙釵女將。此番若得未來皇後肯親自領兵上陣，士氣必定大受鼓舞，且安歸靈雎又是西域和親而來的代戰公主，未來的皇後，她的出現，同時也就表明了兩國聯盟態度之堅固，並不如北突厥所揣測的那樣危如累卵。
這就是那張聖旨的由來。
公主回宮九日，發生的這一切，當時的瑤光都還被蒙在鼓裏，徹徹底底一無所知。
這趟討伐北突厥之戰，本就艱險重重，瑤光帶著不足八萬的兵馬立下生死狀，絞盡腦汁多方部署。結果，臨了被塞進來一個從未帶兵打過仗的當朝駙馬，還外加上一個未來皇後咣當砸手裏。這兩個天潢貴胄的安危，就一肩一個全部壓在他身上。
瑤光用手指著靈雎，呼吸都變得急促，他從未對她發過這麼大的火。
“我是去打仗！不是去玩兒！你見過戰場什麼樣嗎就非得跟著去湊熱鬧？！會死人你知不知道！”
靈雎被他吼得心頭一顫，禁不住接連倒退兩步，被清讓扶住，隨即又仰起臉來倔強相駁。
“就是因為知道才要去！那些突厥人打起仗來有多狠你知道嗎！我三王叔當年就是在黑山之戰上受傷被俘，最後活葬祭旗！你那七八萬人，夠幹什麼使？”
瑤光簡直氣結。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缺兵馬了？就算朝廷隻給我四萬之數，我也不是沒有法子去打這一仗，用不著你來瞎攪和！你在外麵拿著這傍身的兩萬親兵這樣胡鬧，你爹知道嗎？！”
靈雎纖腰一掐：“國有祖製，他管不著！”
“他管不著是吧？我管得著！我現在就進宮麵聖求皇上收回成命，否則便臨陣換將，這兵馬大元帥誰愛幹誰幹去！我倒要看看是你能胡攪蠻纏還是……”
話未竟，靈雎張開雙臂攔在他麵前。
“還記得你許過我兩個願望嗎？第一個我要你現在就完成，你也能做到——帶我去北疆。你要是敢進宮抗旨，就是言而無信！”
“你……”
“就算我胡攪蠻纏一次……君子一諾，生死不違。”
瑤光被那抹紅色纖纖身影嚴嚴實實堵在當庭，左右都不能再前進半步，突然感到一束芒刺般的目光，他轉頭看去，是清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