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白刃澈初(1 / 3)

瑤光一行日夜兼程趕赴北疆大漠,三月末即在狼山紮下營帳,打下了牛刀小試的第一場勝仗。

他沒有動用公主的兵馬,那是她陪嫁傍身的親兵。他自覺擔當不起這份如此深重的交付,因此極力回避,對她的態度也始終再無一絲和緩。自從紮營立帳以來,靈雎就被牢牢關在帥營,布下重兵看守,半步都不許踏出。

她很安靜,不吵不鬧,也從不試圖違抗瑤光的命令。方圓不過數十尺的中軍帳內,就是靈雎唯一可以活動的地方。有時悶得很了,就叫侍衛撿來許多石頭,擺在營帳一角,玩那些遁甲地障之術。二四為肩,六八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步步都早已熟稔於心,幾乎閉著眼睛也能走得順暢。

蘇力青幾番按捺,終於氣不過闖帳對瑤光吼道:“你把公主當成囚犯嗎?!公主想去哪兒自有玄甲衛貼身戍衛,用不著你整天把她關在這方寸之地,敢是不把我烏孫的勇士放在眼裏不成?!”

瑤光埋首在如山的戰報裏,連頭都懶得抬,案台後傳出的聲音沉肅威嚴。

“兵在外,唯將帥之命是從。你樂意也好不樂意也罷,我讓她待在哪兒,她就得待在哪兒。下次再說這種蠢話,自己去前鋒營報到。”

蘇力青麵色鐵青還欲再爭,被靈雎跺腳攔下。

“你幹什麼?!讓你跟來是幫忙不是添亂,你在烏孫時也敢這麼橫衝直撞跑到主帥營帳裏來大聲嚷嚷嗎?我哪兒也不想去!以後沒叫你不許過來!”

斥退了蘇力青,靈雎悄無聲息地坐回原地,偷眼望向瑤光,卻發現他仍舊目不轉睛盯著麵前攤開的地形圖,對麵前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

營帳裏靜得隻聞燈花爆裂,漸漸又響起一陣由輕至重的淅瀝。四月的北疆朔漠荒寒,竟下起雪來。雪珠子裹挾著沙塵,被曠野凜冽的大風席卷著不斷拍打在牛皮帳篷上,發出尖銳撞擊之聲。

不知過了多久,瑤光從案牘後抬起頭,對抱膝蜷坐在一隅的靈雎問道:“你害怕嗎。”

靈雎初時有些驚訝,並沒料到他是在問她。這一路上他再沒主動開口同她說過一句話,似乎還在為她自作主張跟來而生氣。

她輕輕搖頭:“不怕。父汗說過,我們是上天是子民,隻要身處在太陽能照到的地方,都不應該有恐懼。我隻是擔心……恐怕這場仗會打得更艱難……”

“唔?怎麼說?”

“突厥人遊牧為生,春夏交接時本就青黃不接,一旦遇上這種天氣,草木凋敝,牲口都會凍餓而死,無異於雪上加霜。為了搶奪財帛口糧,這場仗他們必然會傾盡全力……會……很危險。”

靈雎一雙明眸滿懷擔憂關切地望向他,清冷的雨雪氣息彌漫在帳篷裏,她身上的紅裳映照著火光,凝聚成這整片荒寒中的融融暖意,安靜守在他身側,如此熨帖,無處不在。一顆小小的,天山的太陽。

瑤光被那目光擾得心神一亂,禁不住別過頭去,略收拾一番便要離開,一向鎮靜倨傲的背影竟顯出幾絲落荒而逃的狼狽與匆忙。他晚間與清讓同歇一帳,帥營就留給公主獨居。

“我自有法子應付。你隻管好好待在大營,不必操心這些。”

瑤光知道靈雎所言非虛。然攻謀之道,謂之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再其次伐兵,最下策才是攻城。這場實力尚顯懸殊的惡戰,真要一刀一槍拚殺起來,多少兵馬也不夠填。何況他也擔心倘若離開朝中日久,宮中有不易察覺的變故,因此一開始就打算著速戰速決快刀斬亂麻。

北突厥兵雄馬壯,但弱點在於麾下眾部落繁多,也不是個個都心無二誌。若要使其分化支離,必須抑強扶弱,讓他們內部積累多年的矛盾集中在此時爆發,才能尋出可趁的戰機。

頡利自立為汗後,為擴大根基,四處出戰,先後進攻過九姓鐵勒、三十姓韃靼、契丹等遊牧散族,大部分收歸麾下。北突厥汗國內相對弱小的部族見之眼紅,人心自然更加浮動。

早在大軍動身出師前,瑤光便遣使節帶去了極為優渥的招降之策——“凡一人出降,賜物五匹,袍一領,酋帥悉受大官。”

阿史那魯賀好戰,率眾連年征伐,貪饜無足,各部落都難得休養生息,青壯男子年滿十二便要充軍,人丁難免日益凋零。因此早對其施政感到不滿,大多懷有異心,大淵的封官厚賞令很多部族的鬥誌迅速瓦解,幾乎不作任何抵抗就已開始倒戈。

北伐大軍剛剛在狼山安營紮寨,思結、伏利具、斛薩、阿拔、沙缽羅、仆骨、同羅、奚默酋長等皆率眾來降。雖然這些部落兵馬有限,最多的不過五千之數,少則一兩千的也有,但林林總總加起來也已破萬。他們的投靠令淵軍聲威大增,更令瑤光對北突厥內部的虛實了如指掌,還未開戰已獲先機。

在靈雎的懇求下,瑤光終於準許蘇力青同眾將一起參與統戰部署的討論。

他起初並不同意,也從未打算要動用這一支軍隊。靈雎卻隻當他是顧慮蘇力青烏孫武將的身份,擔心將來萬一兩國交兵,他對瑤光的戰術虛實過於了解,會對大淵不利。因此再三保證,此舉隻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但凡有她在一日,必能讓烏孫與大淵永不起兵戈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