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貪功(3 / 3)

從阿史那步真與各部族長司台往來的信函與頒布的政令來看,其人勇而多智,治兵嚴謹,對開疆守土的軍國要略也頗有想法。

突厥王室崇武,大位繼承向來兄終弟及,行大小可汗並立的采邑分國製。小可汗阿史那步真的王庭位於沙城。有這麼一位傑出的王弟擺在臥榻之側,可想而知將成為汗王何等心腹大患。他對邊境局麵的態度與兄長大可汗的激進不同,認為“淵主英武,民和年豐,不可為敵”。

但小可汗雖手握重兵,卻始終遵守突厥貴東賤西的習俗安居漠北以西,以示班序尊卑之別。這些年來,對王兄的野心勃勃一味雌伏恭順,從未顯示出任何不滿。

瑤光的法子,就是以夷製夷、恩威並用。他打算將北突王室從最高統治層開始分化,意圖拉攏對大淵有敬畏之心的小可汗,把阿史那魯賀王庭中這看似穩固實則岌岌可危的柱石劈去一半,何愁大廈不傾。

但這樁勝負攸關的機密要務,交給誰去談合適,倒頗費躊躇。歸降淵軍的各部原都是阿史那魯賀帳下族長,若貿然派他們前去,以阿史那步真之謹慎多疑,必定不會取信。若派大淵之將,一來會迅速引起大汗王警覺,事更不易成,二來語言、風俗、對突厥內部的了解又都差強人意,也不好輕易將之說服。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竟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落在了蘇力青身上。蘇力青是西域西突厥人,突厥話乃本族母語,漢話也說得順溜,更重要的是,他代表著另一股三足相鼎的勢力——烏孫國。

蘇力青在十數道目光的注視下泰然自若,隻望向靜坐軍帳一隅的安歸公主。

靈雎並未開口說話,隻是堅定而不容置疑地朝他點了點頭。

瑤光見他遲疑,索性將話挑明:“有時候越是看起來親密的關係,越是隱藏著深刻的嫌隙。以阿史那步真所持有的實力和擁簇,肯隱忍十年而不發難,必定在等一個無法拒絕的契機。隻要你能提供出一擊必中的計劃,就有可能與其結成同盟。但我話也說在前頭,你隻有這一次機會。若一試不成,就說明你已看穿他的心思卻對他毫無用處,他會為了掩藏這個秘密而非置你於死地不可。”

“你並沒見過其人,甚至連一封書信往來也沒有過,如何能確定他們兄弟之間早有裂痕?”

“不確定啊,我猜的。”

“你……那你總該告訴我,這個危險提議的理由是什麼,別說是因為國師大人你一時心血來潮!”

“哈……原因麼……因為兄弟鬩牆,手足相殘,是王族曆史的必然啊。人心麼,不管過了百年還是千年,大抵是沒什麼兩樣的。”

這話,答和未答,確也沒什麼兩樣。但萬岐揚乍一聞聽此言,卻不知想起什麼,眉心一緊,若有所思地深深看了他一眼。

瑤光接著對蘇力青道:“這事不著急,你先慢慢考慮,願不願去都沒人逼你。若想好了肯去,該怎麼談,屆時我再同你細說。”

在遣使密談之前,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才能保證水到渠成的結果。

既然威毅將軍求戰功心切,難得這樣的機會曆練,聖上尚且有心成全,瑤光身為主帥自然也該有所表示。再說,萬岐揚麾下親兵又與瑤光的部下暗生嫌隙,想必難以合作無間,瑤光便決定兵分兩頭,命萬岐揚率自己的部眾乘勝追擊大汗王兵馬。自己的那一支隊伍,則用來牽製打壓更為麻煩的小汗王阿史那步真。

阿史那魯賀的殘部幾經敗仗,早已氣勢大銼,這般安排,明擺著把好摘的果子讓給萬岐揚。又念在他初次征伐,行陣前全權號令之職恐有疏失,親自保薦了一名信得過的武將隨軍在側,共同出兵。

按說很好打的清掃殘餘之仗,一交到萬岐揚手裏,卻出乎所有人意料,打得裏出外進,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原本自立為汗與北突王庭衝突不斷的頡利在這當口,突然轉變立場,以團結一心共抗漢敵之名,率眾投靠大可汗,在牙帳下受了葉護之職。王庭岌岌可危之際,阿史那魯賀得此襄助,大喜過望,當即委以重任,許下重賞。

頡利成為北突王庭葉護都督,領兵三萬出擊咄咄逼人的淵軍。萬岐揚畢竟從未親自領過兵,對戰場生疏,豈是能征善戰的頡利之對手,抵擋不住節節敗退,半個月不到便連失數陣。

威毅將軍輸得難堪,卻也說得上毫無懸念。畢竟戰場局勢瞬息萬變,突厥各部零散,逐利而動,沒有永遠的盟友也沒有恒久的敵人。阿史那魯賀將頡利籠絡至麾下,是誰也無法提前預料的變故。何況他們本就是同根一源的北突厥人,此番聯起手來抗擊外敵,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不過,這位異軍突起的頡利可汗背後真正的支持者究竟是誰,就隻有天知地知。

敗軍之將,國有常刑。軍法對事不對人,失陣之罪依律當斬。但話雖如此,王子犯法怎可能真的與民同罪?沒誰那麼天真。

威毅將軍貴為當朝駙馬,又是皇帝的親信股肱之臣,豈能隨便誅殺於陣前。再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朝敗績就斬殺將領,未免小題大做,以後誰還敢再輕易投軍報國領兵出征?

主帥捧著這塊燙手山芋,頗費思量,最後仍舊對其寬仁以待,決定將威毅將軍執送京師,即日啟程。至於如何定罪,就交給皇帝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