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除了礙手礙腳的駙馬監軍,整隻軍隊就完完全全控製在主帥手中。
其實萬岐揚那些仗,他原本就沒指望著要贏,在與頡利的裏通外和之下,岐揚就算熟於征伐,也根本連半絲勝機都不會有。他要的就是輸,輸得大張旗鼓,叫大淵和北突小可汗都清清楚楚看在眼裏。一石二鳥,既能將掣肘深深的駙馬監軍清出戰局,又為接下來的分化王庭做好鋪墊準備。
趁著頡利連挫淵軍之際,瑤光瞅準時機,遣出蘇力青前去尋阿史那步真商談密謀。頡利自收攏了鐵敕十二部,其勢不容小窺,他一旦投靠在大可汗帳下,對小可汗而言必然是個沉重的威脅。
在一番分析利害、恩威並施之下,阿史那步真左右權衡,認為北突在王兄大可汗治下內憂外患積弊重重,實在不堪與大淵虎狼之師分庭抗禮,終於接受了瑤光開出的優厚條件,密謀共舉。
萬岐揚丟掉的地盤,就由瑤光來接著再打。頡利本就是他的幕下之臣,早在鏟除權相之時,瑤光就密遣清讓遠赴北疆,不吝戰具錢糧,暗中扶植這支部族的擴張,才有了後來足以自立為汗的根基。
一雙翻雲覆雨手,步步為營千絲密布,將天下玩弄於股掌之間。
此番兩軍對壘,頡利豈會真的殊死相抗?由白狼國師親自坐鎮主戰的淵軍很快便反敗為勝,連連告捷。軍中對威毅將軍領兵本就缺乏信任,經此一役,更將人心收攏,紛紛投靠向主帥的陣營。跟著國師打,常勝不敗,活命的機會都大上不知多少。
瑤光用兵極狠,那些原本屬於岐揚的親信舊部,被他接手之後著意安排,險惡之戰不是前鋒就是斷後,很快,威毅將軍麾下由皇帝安排的五名精銳將領就先後陣亡四名,全滅也隻是早晚之間。
原本護送駙馬回京之事,瑤光欲交給清讓親自帶隊,也好讓他遠離這些令人作嘔的權術傾軋血肉橫飛,但清讓拒絕了這個安排。戰場烽煙讓他越來越神情嚴肅,沉默寡言。隻有在麵向靈雎時,才會露出難得的幾絲笑意,卻也糅雜了幾許難言的苦澀。
駙馬被縛上囚車以罪將之身啟程離開北疆時,清讓站在營地外,望著那一隊煙塵漸行漸遠,終於忍不住對瑤光道:“萬岐揚的事,你下手太狠了。”
瑤光不以為然:“這場北伐擔著多大幹係你也知道,我隻能贏不能輸,也不允許有任何意外發生。萬岐揚是個非常好的禦林軍統領,但要真上了戰場,就隻有兩件事成問題:這也不會,那也不會。他這下回去了,反而安全,大家都少操些心。公主卻還留在北疆,不盡快打完這一仗,如何帶她平安還朝?”
清讓一時語塞,隻得歎息而去。
瑤光為戰局布陣殫精竭慮,軍帳內夜夜燭火通明。清讓踏著夜色在近旁徘徊,透過澄黃燈影,總能看到那抹纖纖身影映在帳篷上,端坐不移。無論多晚,都不眠不休地相伴。他悄無聲息地盤坐在那身影下,背靠營帳,一幕相隔。從未如此近,如此遠。
北地早晚寒涼,風又幹又硬,一夜過去,鬢發都染了輕霜,待清晨的朝日升起,才堪堪化掉,打濕他年輕的眉額。
萬岐揚弄出這麼大個爛攤子,瑤光親自善後收拾殘局,無論誰來評理,萬岐揚都該感謝他。當他把想做的事都實現,赫赫戰功擺在前,那些原本持有非議的人,連批判的勇氣都失去。
在大淵軍從狼山拔營而起,駐紮進雙河直逼北突王庭時,小可汗阿史那步真親率部下自黑沙城趕來襄助他的哥哥,“勤王救駕”,三股大軍各踞一方,惡戰一觸即發。
攻打千泉牙帳的前一晚,瑤光對坐燈下,親自擦拭那副紫金魚鱗七星盤珠戰甲。
靈雎抱膝在側,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你真的要自己去陣前麼……”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不去,阿史那魯賀那老賊酋必不肯輕易出來。”
“那……”
“你給我好好待在帥營,就算外麵那些男人都死光了,也用不著你一個姑娘家舞刀弄槍瞎摻和——你想都不要想。”
靈雎話未出口就已被看穿,一絲餘地都不留地給堵了回去,禁不住雙肩一顫,怯怯地將下巴擱在膝上,不再言語。
瑤光頓時覺得自己語氣實在太過嚴厲,遲疑好一會,終於近前去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你的酒很好,等我回來再喝。”
大戰在即,雖不是生離死別,也揮不去幾絲暗暗滋生的離愁牽掛。那天在山腰,他幾番克製,沒有去碰一下靈雎按在他膝上的冰冷的手,這晚卻不想再忍著。又或許,是忍不住了。
千泉王庭前那一戰,打得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阿史那步真名為勤王保駕,事實上卻把持著重兵在距離牙帳十數裏處作壁上觀。大汗王這邊廂應付得焦頭爛額,奈何他不得,唯有苦苦支撐,正在左支右絀之際,終於傳來一個足以扭轉戰局的喜訊。
頡利葉護派人來報,淵軍主帥親臨陣前指戰,乘勝之下輕率冒進,被他伺機率眾切斷後路。其人腿上有疾不良於行,慌亂中駕車突圍逃去,一番廝殺,左右隻剩得數十近衛相隨。看車輦逃竄的方向,竟是途經離小汗王軍帳不遠的於都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