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軍陣前丟了主帥，立即潰不成軍，已風卷殘雲般撤回，王庭危機暫解。所謂擒賊先擒王，若能把這白狼國師一舉拿下，必將不戰而勝，解燃眉之急於頃刻間。但若教其落入坐山觀虎鬥的小汗王之手，恐怕更生枝節，反令大局不穩。
因此頡利建議阿史那魯賀親自上陣追擊，小可汗就算不舉兵相幫，也必然不會輕易撕破臉來跟王兄搶人。
機不可失，沒有更多的時間用來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一旦捉了這位名滿天下的軍神國師在手，能不能收歸己用是另一說，就連拿去跟大淵的皇帝談條件也不知能占得多少便宜。阿史那魯賀當即披甲而出，率親信部眾前往於都斤山堵截，頡利則被留在王庭坐鎮禦戰。
靈雎在中軍帳忐忑不安苦候了兩天一夜，終於聽到大軍入營的號角。將領們三三兩兩下得馬來，立即便鑽入副帳。他們雖或多或少掛彩在身，卻並未受什麼重傷，然而個個表情沉肅，怎麼也瞧不出究竟。可是這些人裏，沒有瑤光，甚至清讓也一並不見蹤影。
那副帳的重簾一閉，靈雎一顆懸著的心驟然沉到穀底。自己到底是個姑娘，不便貿然往那一群兒郎的軍帳裏闖。再說，多少也該顧慮身份——她是將要與皇帝陛下和親的未來皇後，對一名臣子這樣關憂心切，看在眾人眼裏成什麼樣子？豈不更給瑤光招來口舌是非。可他如今在哪兒呢……他說過會回來，還要再和她一起同飲西域的美酒。
靈雎思來想去，隻得叫蘇力青前往打探。但自從那次木雕口角過後，蘇力青再未參與過帳中議事，此番大喇喇跑去問東問西，他斷然拉不下那個臉。何況他與瑤光素來不合，那些瑤光的親信也未必肯同他說什麼。奈何靈雎這邊已急得快要掉淚，定要他去問個明白。他思來想去，仗著身手矯健，便趁著夜色放輕腳步潛在副帳外一側偷聽。
約莫過了盞茶時分，蘇力青終於回轉，神色卻帶著幾許閃爍遲疑。
“說話啊！你啞巴了嗎？到底聽到什麼了，快說！”
“……並沒什麼大不了的，公主不用那麼著急。”
“什麼大得了大不了，你快告訴我瑤……白大人他人去哪兒了？！為什麼連清讓也沒回來？”
“我在外麵也聽不大真切，依稀聽他們說，好像陣前出了點變故，他們跟主帥失散了……最後有人看見車輦是往於都斤山方向去。那兒是阿史那步真的地盤，雖談下了結盟，到底情況不明，大夥兒按出戰前的部署撤兵回營，下一步還不知怎麼做，正在商量。”
靈雎聽完，腳下一軟，站立不穩跌坐榻上，麵龐血色盡失。
蘇力青見她如此，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將原本那點幸災樂禍捺下，出言勸道：“那廝詭計多端得很，想必出不了什麼大事，公主不必太過在意。有末將在，無論如何都會將公主平安送回宛京。”
“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什麼叫陣前失散了……他……他從來就不會輸……”
蘇力青冷哼一聲：“可這一仗就是輸了。公主當他是神仙不成？哪有人能從來不敗？我看……”
“出去！”
蘇力青再忍不住，一掌擊在案台，將一疊戰報掃落。
“公主為什麼對那個總遮著半張臉的怪物如此關切，他是死是活跟咱們有何幹係？！這次肯來助威已經是給了他天大的麵子！這廝帶兵攻打咱們烏孫時，手段何等毒辣，折損了多少勇士你不是不知道！碎葉城外的沙地裏掘坑三尺，現在還能挖出被狼咬碎的白骨茬子！國仇家恨在前，公主都忘幹淨了不成？！”
他的咆哮似乎一個字也沒飄進公主耳裏，反倒是那些紙頁落地的嘩嘩聲，才驀然將她從震驚恍惚中拉回。
靈雎蹲下身去，將那些落地的紙頁一張一張拾起，抖淨浮塵，重新在案頭碼放整齊。動作很輕，卻無比鄭重仔細。她頭也不抬，並不再看蘇力青一眼。待手頭都收拾幹淨，才背對著他說出一句話，聲音已很平靜。
“蘇力青聽令。”
這一夜對大淵軍營的所有人來說都無比漫長。重營深深千帳燈，無一人能夠泰然安睡。
直到次日未時，一輛毫不起眼的破落馬車才跌跌撞撞奔入營地。馬車前頭並無旗幟，也沒有任何裝飾，轎廂上還插滿了橫七豎八的箭鏃，車轅都晃得快要散架，但那頭雪白壯碩的公狼一直奔跑著，緊緊跟隨在側。見主帥一直身攜左右的狼在，守營哨衛未敢阻攔，開柵放了馬車進來。
眾人一擁而上將轎簾掀開，看見那個端坐其中的清瘦身影，才終於將懸著的心放下一半。至於那另一半，還不知上哪兒尋去。
瑤光被清讓馱著，從窄小的馬車上俯身鑽出。他看起來風塵仆仆，嗓音也疲憊而略帶沙啞，語調卻顯得很是輕鬆愉悅。
“阿史那魯賀那蠢貨終於被引到他弟弟的牙帳前，接下來就等著這位小汗王的好消息了。”
眾將唏噓不已，尷尬地麵麵相覷，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瑤光終於察覺眾人神色有異，眼神冷銳下來，將他們一個一個掃過。誰也不敢直接對上他凜冽森寒的目光，紛紛垂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