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雎淚眼迷蒙,費了好大勁才說出斷續片語:“你怎麼會來……你……你的腿……我一定是睡著了……在做夢對不對?……”
話未說完,隻覺腕中一緊,萬縷青絲飛揚間,整個人已被他帶入懷中。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把眼睛閉上,一會兒不管聽見什麼,沒讓你睜開就不要睜開。”
頓了頓,又將她攬得更緊幾分。“我在,別怕。”
一句“我在”,周遭的一切都跟著山沉水靜。有他在,她便真的什麼也不怕了。連日以來焦慮驚恐,連入睡也不敢,好幾次實在撐不住淺眠過去,又很快被噩夢驚醒,渾身冷汗淋漓。這些累積的疲憊瞬間襲來,靈雎再也支持不住,手中緊緊牽著他的衣襟,昏了過去。
頡利葉護的裏應外合,給瑤光這次孤注一擲的涉險增添了極為關鍵的助力。他抱著靈雎從事先安排好的路線折返,果真未遇到王城巡邏的兵卒阻礙。一路閃轉騰挪間,隻覺托在雙臂間的身子背薄如紙。
自從他親臨陣前攻城之日起,直到率兵趕往於都斤山被擒,這短短八天,靈雎不知擔了多少驚怕,清瘦憔悴得令人憂心。為了防止她逃跑,又或是有意羞辱折磨,阿史那魯賀命人將她的鞋襪扒去,就這麼一直赤裸著雙足軟禁房中。
靈雎從昏厥中再次醒來時,睜開眼便看到滿目繁星明光燦然。風很大,她轉頭略看了一眼四周,發現他們身在城樓最高處。
就算有頡利作為內應,瑤光也不可能做到大搖大擺從任何一道守備森嚴的城門帶著公主逃出。唯一可行的途徑,就是趁布防守衛換崗交接的空隙,直接從城頭牽繩而下。
靈雎低頭望望身下,隻見深淵般漆黑一片,完全探不到底,也不知有多高。茫然地看著瑤光將半臂粗的麻繩繞在城垛上打了個結實的環扣,又用力拉扯幾下試試牢固與否,再將剩下的一大堆朝城下拋去。
做完這些,瑤光重新將靈雎扶起,麵對麵環抱住她,將之前用扇骨挑斷的一小節麻繩將兩人自腰間環繞兩圈,綁得嚴實。
整個過程她始終一言不發,也沒有再問過任何問題。但這城頭卻讓她驀然回想起了被綁縛陣前逼退淵軍那一日的羞辱,不禁又怔怔掉下淚來。幾滴淚珠自下頜滑墜,被烈風吹落城樓,很快便消失不見。
瑤光伸手將那眼角的淚痕拭去,俯在她耳邊緩緩道:“他們告訴我,西域的子民叫你尤裏都斯,意思是大漠星辰。如果天上的星星太貪玩,不小心掉下來了,我會接住她。”
靈雎的眼淚仿佛擦之不盡,很快便將瑤光的領口打濕。這是她第一次與他麵對麵站著相對。原來他站起來有那麼高,她就算踮起腳尖也不過剛剛夠到他下頜的位置。
“現在,把眼睛閉上,然後……抱緊我。”
靈雎很聽話地依言照做,將臉深深埋進他胸前,帶著一點小小的貪戀和私心。她並不害怕腳下是否是無底深淵,也不擔心身後會不會很快出現追兵。隻是滿懷無限感傷地想著,這樣接近的片刻,溫暖無間的相擁,以後……都不會再有了吧。
瑤光雙手緊握繩索,一點點從城頭攀爬而下。素葉城至為堅固,城牆也修築得極高,足有七八十尺,兩個人的重量懸在半空,被烈風吹得顛來晃去,好在他雙臂勁力非同尋常,始終保持著不疾不徐的速度緩緩下降。
靈雎雙手緊緊攏住他溫暖背脊,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都能聽得無比清晰。那個平日裏總是冷若冰霜玩世又犀利的瑤光,仿佛此時才有了真實可觸的具體輪廓。但這次之後,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思也無邪,念也無門。
“你……有沒有過……會讓你害怕的事情?”
瑤光停住一瞬,又無聲地笑笑:“等以後再告訴你。”
就在繩索快要放盡時,兩人卻突然失重而墜。因看不清距離地麵還有多高,這一落帶來的恐懼便被放大不知多少,靈雎忍不住驚叫了一聲。瑤光將她護在懷裏滾跌下地,好在七八米的高度已不算致命。真正麻煩的是,那繩索必然是被從城頭砍斷。他們已經被發現了。
仰頭看去,城頭不知何時已亮起通明火把,無數嘰裏咕嚕的突厥話夾雜在夜風中遠遠傳來。城門也有了動靜,一旦城門大開,追兵便會蜂擁而至。
瑤光飛快地將綁住在兩人腰身的繩索解下,一抬臂間袖中火折信號已竄向夜空,燃起一朵青紅花火。他抱起靈雎便往庫臘加特河方向奔去,沒跑出幾步,一陣破風銳響,身前便“唰唰”落下數支利箭,擋住去路。瑤光略掃了一眼那幾隻亂箭的距離方位,冷笑一聲繞過,繼續奔逃。
“你……你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自己跑……”
“你光著腳怎麼跑?放心,那些箭不會真的往咱們身上招呼,射死了跟沒抓住沒有任何區別。”
他所言不差,那陣箭雨過不了多久便停住,大波明火執仗的追兵出城窮追不舍。瑤光便知蘇力青那邊已然露餡,若阿史那魯賀仍舊相信被拘在房中的便是白狼國師,定不會這般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將國師的徒弟亂箭誅殺城下。
但目前唯一重要的事情便是將靈雎帶出重圍,至於那蘇力青的死活,他根本無暇在意。
焰火信號破空,庫臘加特河對岸的清讓得此訊,立即率一萬八千眾玄甲衛控弦以待。
瑤光在岸邊將靈雎放下,取出折扇朝一處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土堆掘去,不消片刻便從土中挖出兩副早已事先埋藏好的羊皮水肺拎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