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與阿史那步真打了個招呼，一天一夜之後，二十頭成年青鹿被王庭的獵人們驅趕到了淵軍營帳前，雌雄各十雙。他自幼習得狼女親授的馭獸之術，進到鹿群中不知做了些什麼，那鹿群的頭領便俯首帖耳帶著眾鹿跟在他身後，朝營地中一所毫不起眼的小帳篷走去。
呦呦鹿鳴將靈雎從並不深熟的睡夢中喚醒，她茫然地起身，掀開垂簾，連日來黯淡悵惘的眼眸終於一亮。
突厥人在分列為西、北兩部之前，有著同一個祖先。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各部落的征伐內戰中，一個部落被鄰國打敗，族人都被殺戮殆盡，最後隻剩下一個年僅十歲的男童。奉命追殺他的士兵見其年紀幼小，不忍加害，欲留他一命。但為防他長大以後回來複仇，就將他的雙足砍掉，扔在荒野的泥潭中自生自滅。一條母狼救了這個孩子，親自喂養他長大。男孩成人以後，與狼群中的一頭母狼生下十個男孩。這十個男孩長大後，又四散在草原大漠娶妻成家，後代各有一姓，阿史那氏是其中之一。
而安歸氏的後人，在代代相傳的神話中，便是狼王之子與青鹿女神結合繁衍而來。靈雎身為安歸這一脈的王族後裔，自然也對青鹿懷有深切的崇敬。
她噤口不言將近半月，第一次開口說話，是以手撫著那頭雄壯青鹿頭領的前額，輕聲念出一段祝禱般的突厥語，神情很是莊重肅穆。
瑤光在一旁牽著鹿群，將那小小的紅衣人兒團團圍在青鹿之間，問道：“你剛才說的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靈雎撫摸著漂亮鹿角，終於再次開口。
“是先祖的一段碑文，也是父汗從小教給我的第一段話。‘由天之意，因天賦以力，然人生疏有不死，一至上天注定時限之時，承上天下地之福’”（注：此句出自古突厥闕特勤碑）
瑤光聽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厥人對待生死的自然態度，一向灑脫不羈。靈雎性情中不讓須眉的坦蕩豪邁，想是也來源於此。
靈雎穿過鹿群，停在他身前兩步遠的地方，清越的嗓音再次響起。
“你不用這樣每天看著我。我不會尋死的。聽說你們漢家的姑娘，若不小心被別的男子碰到了手臂，就要把整條胳膊都砍掉，以示貞潔……但我不會。我們突厥人是上天的子民，當騰格裏神給的時限到了以後，要將身體歸還給天地，化作塵泥滋養萬物，太陽再升起的時候，一切都會潔淨如新。”
瑤光一時不能言語，靜靜地望著這個站在麵前的姑娘。她冰雪般的容顏逆著光，清澈的瓊眸無暇透亮，鬢邊發絲都被朝陽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像那傳說中騎著青鹿駕臨凡間的神女，如此純潔高貴，令人心折。
他突然很想將靈雎再次擁入懷中，卻覺得任何一點觸碰對她都是冒瀆。
葉尼塞城算得上大淵以北邊境內最為繁盛的一座城池，此刻又正處在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候。
北疆大地素來地廣人稀，城鎮之間距離最近的也有好幾十裏地。散落各處的遊牧和小鎮族民們都會在春夏交接之際選定一個日子，來到葉尼塞的集市上交換獵物，以獸皮草藥等物換取些糧食、布匹以度過青黃不接時的荒景。市肆商街雖遠不如京城寬闊整飭氣度非凡，也不失粗獷大氣。
當大淵軍隊抵達城外五裏街亭，早有清讓率當地官員在此迎候多時。
將領們隨各自部下的兵卒在城外紮營而駐，瑤光卻覺得留居官邸頗多拘束，婉拒了地方官員的盛情，執意擇了城中一處幹淨館驛為下榻之所。此時距離伽摩親王抵達的日子，還有兩天。
朝廷的反應與瑤光之前猜測的並無多少出入，雖對公主將來的安排未曾言明，卻清清楚楚表達了一個意思，那就是絕不允許安歸伽摩此時將她帶回烏孫。至於是否動兵戈，由主帥酌情處理，最好是能免則免，一旦逼到緊要關頭，不得已也隻好將公主扣為人質。
清讓對這份皇帝的手諭嗤之以鼻，眼光冷冷落在瑤光臉上。
“親王後天就要到了，你真打算當著公主的麵，和她的嫡親王兄打起來，再拿她作為人質要挾？”
瑤光將那手諭放在燭火中燒掉，半晌，幽幽道：“如果我不願這麼做，另尋出法子來解決這個危局，是不是任何結果你都能接受？”
“你要做什麼？萬岐揚雖被丟了回去，他留在軍中的人卻不可能死絕，公主怎麼丟的，朝廷那邊早已知道，有袁棣那幫人在日夜不停煽風點火，早已傳了許多難聽至極的風言風語出來。要是私自放了公主回烏孫，他們非拿著這個把柄置你於死地不可。”
“風言風語？他們說什麼。”
“宛京我們的人傳來消息，我也是剛知道……說你色膽包天連未來皇後都敢勾引，辜負了聖上的信任，最後玩出花來卻沒盆栽。倘若淵靖之盟因此崩毀，你就是千古罪人。”
瑤光“嗬”的一聲冷笑。“沒盆栽？他們好像忘了，淵靖之盟原本是靠誰才談下來的。”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那位皇上的脾氣，你比我清楚，一貫的手腕是‘使功莫如使過’，正愁揪不住你的小辮子。這回好不容易出了這個紕漏，公主放還是不放，都不會給你好果子吃。”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