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棄國(1 / 3)

葉尼塞大集至寅時方散,靈雎逛得累了,伏在瑤光懷裏沉沉睡去,再醒來時,已被他抱回驛館廂房。他沒有點燈,將她輕輕放在床榻。瑤光坐在床邊,從袖中摸索一會,漆黑的房間響起一陣清脆細微的鈴聲。靈雎隻覺得右足一熱,已被他握在掌中。她又羞又怕,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下意識地掙紮了一下,緊接著足踝又是一陣微涼,那串金鈴已被他重新係回。

靈雎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黑暗中隻聽到他隱忍輕促的呼吸在耳畔起伏。似乎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片刻,他拉過被子替她蓋得嚴實。

“睡吧。”

然後起身離去,將門關好。那晚靈雎睡得很沉,連一夢也無,前所未有的安心踏實。

烏孫王儲安歸伽摩的牙帳駐紮在葉尼塞城西郊二十裏,率兵馬之眾六萬騎,旌旗遍立如雲。

瑤光連清讓也沒讓跟著,未攜一兵一卒,孤身帶著靈雎進了伽摩的大營。

靈雎的哥哥沉穩英武,氣度不凡,見到妹妹的時候,卻禁不住眼眶微微泛紅。靈雎飛撲到他懷裏,帶著哭腔喚了一聲“哥哥!”

他們兄妹之情甚篤,自靈雎和親而去,已經許久未曾見麵,久別重逢,自是有許多別情要敘。伽摩鎧甲未卸,伸出粗糙的大掌在她頭頂摩挲,滿臉都是疼惜之色。

看到靈雎平安無恙,伽摩終於稍稍放下心來,扭頭望向一直靜候在旁的瑤光。

那個傳聞中縱橫不敗叱吒戰場的軍神國師,看起來竟是一副如此清逸淡然的書生模樣。其人覆著純銀麵具,將真容藏去。身姿挺拔如竹,並未著豪奢衣飾,隻一襲素白絹衣,絲履玉冠,別無雜色。這樣的風儀,莫說北國西域,即使在崇尚儒雅的南地也顯得過於文秀了。

他此刻孑然一身站在烏孫的重兵深營之中,卻絲毫也不見緊張局促,如此沉著無畏,仿佛信步閑庭。

伽摩手扶腰間佩刀,朝他走過兩步:“你就是那個把我妹子丟在素葉城的小子?倒挺有膽量,敢自己一個人就跑來我烏孫的大營,不怕回不去?”

靈雎心頭一驚,連忙攔在兄長麵前:“哥……不……不是這樣的,是我自己……”

伽摩置若罔聞,對身邊的侍衛道:“把公主帶回營帳。”

靈雎還未回過神來,便被伽摩從懷裏直接交到了左右侍衛手裏,架著她徑直往親王牙帳挾去。

“哥你這是幹什麼!放開我,我不回去!”

靈雎哪裏肯依,兀自掙紮不休,委屈得快要哭出來。心急之下狠狠一口咬在侍衛手背,那侍衛乍然負痛,大呼一聲縮回手去,她便趁亂朝另一個侍衛足背踹了一腳,終於掙脫鉗製欲朝瑤光身旁跑去。還未跑出幾步,又被伽摩從背後攔腰抱住。

“哥哥的話也不聽?!”

瑤光見那被咬的侍衛仍齜牙咧嘴捂著傷口在地上跳來跳去,苦笑著搖了搖頭,走上前對她輕聲安撫道:“靈兒別鬧。你先回營帳休息,聽話。我還有事要和安歸殿下私談。”

靈雎滿目皆是擔憂之色,張了張嘴,卻再未發聲,終於停住了踢蹬。

伽摩瞪他一眼,將靈雎輕輕鬆鬆扛在肩上便轉身朝牙帳走去。

兄妹倆不知在帳內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許久都未出來。

瑤光站在原地,狀若隨意地朝軍營四周環視而過,將伽摩行兵布營的方位習性略加揣摩。又等了兩三盞茶時分,安歸王儲才重新走出牙帳,緩緩現身。

他已換過一身較為輕便的胡服,玄色滾邊旋襖,紫皂貉袖,蒼原雄鷹的氣勢,不怒自威。

伽摩比瑤光還要高出半頭,一堵山似的立在他麵前,揚手叫侍從拉過兩匹高頭駿馬來。

這兩匹胡馬一望而知非同凡品,一黑一白,全無雜色。四蹄如碗顱廣額闊,胸廓深長頸似遊龍,瑤光見了也忍不住讚歎。

伽摩冷冷瞟他一眼:“認識?”

瑤光撫著那匹白馬的綿厚長鬃,朗然笑道:“行天莫如龍,行地莫如馬。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焉能不識?黑為奔霄,野行萬裏,白的這乘乃是越影,逐日而行。對否?”

伽摩牽過奔霄,又對著瑤光意味深長地上下打量一番。瑤光坦然對上他審視的目光,不動不移,泰然自若。兩人對視片刻,誰也不肯率先示弱。伽摩從未見過哪個讀書人能有這樣的氣勢,生出些讚許,有心結交,便道:

“你既孤身前來,本王也不會仗著人多勝之不武。敢不敢先比上一程?”

“恭敬不如從命。”

瑤光半分未見遲疑,當即牽過那乘白色越影,翻身上馬。

“去哪兒?”

“跟著來就是。我總要看看,想從皇帝手裏娶走我妹子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兩乘駿馬並駕齊驅,閃電般奔出營地,朝荒隅山飛馳而去。

兩人這一去,整個白晝杳無音訊,直到掌燈時分方歸。

靈雎早就等得心焦如焚,聽得侍衛報訊,立即衝出牙帳往營地柵口奔去。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的哥哥和瑤光正說說笑笑騎著馬往回晃蕩,一隻牛皮酒囊在兩人手中拋來拋去。他們看起來好像打了不止一架,滿身都是塵泥和草碎。瑤光鬢邊發絲略顯淩亂,如雪白衣早就染成一塊塊斑駁的土灰,胯下那匹越影還要比他整潔利索得多。伽摩似乎更狼狽一些,襟袍下擺撕裂了一處極大的口子,半個袖口也不知上哪兒去了,裸露出精壯結實的上臂,好在深麥色的肌膚上並未見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