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串金鈴。
伽摩神色一變。瑤光也愕然，跟著站起身來。
“請哥哥替我將這鈴兒交還給父汗。就說……女兒不孝，以後不能再侍奉膝下……此去宛京，萬裏迢迢，再相見不知何時。靈雎會日夜為父汗和哥哥祝禱，唯願父兄平順安康。”
“妹子……你真要跟他回宛京？為什麼？”
“他不能跟我們一起去烏孫。他……他也有一個妹妹，是大淵皇帝陛下的妃子……我們倘若這麼自私，一走了之，皇帝會因此震怒，或許……會傷害他的妹妹。哥哥不能隻知疼愛自己的妹子，也要體諒他的心情，對不對？”
那金鈴自靈雎出生之日起被賜下，從未離身。她每年長一歲，汗王便命工匠在那上頭多綴一枚金鈴。迄今為止，正好十五枚。她今日將金鈴從足踝取下，無異於削骨還父，是執意非此人不嫁，寧可斷去血脈親緣了。
伽摩捧著那金鈴，怔怔看著靈雎麵朝烏孫的方向跪地而叩，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
瑤光不忍再看，別過臉去，掩飾眸中不知何時蒙上的一層晶亮水光。
伽摩重歎一聲，便欲掀帳而出。臨走前又對瑤光道：“我給你三天時間，容你再好生考慮清楚。靈雎是我烏孫的珍寶，就算汗王不認她，還有我這個親兄長在。你若定要將我妹子帶去那虎狼之邦，他日有了什麼閃失，莫怪本王翻臉無情，烏孫鐵騎必揮師北上將你大淵夷為平地！”
伽摩摔簾而去，留下死一般寂靜。瑤光端起杯中冷酒，仰頭一飲而盡，又要再斟。
“哥哥說話一向如此，他並沒惡意……你不要……”
“我知道……他本該再狠狠揍我一頓。”
靈雎將他手中酒壺按下：“今兒還沒打夠麼？馬背上馱著兩個泥猴子回來，也不怕被人看見笑話。”
瑤光放下酒杯，順勢握住她柔軟冰冷的手，眼中滿是難言的愧疚。他沒想到靈雎竟然會知他心中所想，為了另一個女人，用這麼決絕的方式直接替他回絕了伽摩的好意。
“靈兒……其實……我妹妹……”
“清讓跟我說過……我知道。她姓蕭，你姓白，你們並不是親兄妹。”
“你不生我的氣麼？”
靈雎搖搖頭。“我並沒那麼大方。我會難過，也會有一點吃醋。我知道你們曾經很好很好，可是後來……你放不下她，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勉強你隨我回了烏孫，你會難以心安，每一天都過得不快活。我……不想你為難。也不想讓你人在身邊，心卻日夜牽掛著大淵皇宮。”
靈雎原本多麼驕傲，如今卻為他這般委曲求全，甚至不惜欺騙了一心以她為重的哥哥。寧肯自苦，也不願令他為難。
瑤光頓時語塞，感激之餘又覺實在難以解釋。怎麼解釋都顯得蒼白刻意。他確實為了蕭月瑟而不能叛投烏孫，沒有任何別的理由可以用來做借口，也不願編造口舌敷衍。但這個事實已經足夠讓她傷心。
空桑台的謊言傷害了蕭月瑟，而真話又傷害了靈雎。唉……女人。
他沉默良久，將靈雎輕輕攬過，下巴抵在她的額前。
“那些事已經過去了。我跟她之間，並沒像宮裏傳的那樣，還有什麼藕斷絲連的牽扯。但我確實……我曾經做過一些錯事，很對不起她，因此不能棄她不顧。否則，在那樣的皇宮裏，她不止會活得很辛苦，甚至可能根本沒機會活下去。隻是……到底還是委屈了你。”
“父汗不要我了，我心裏很難過。今晚你能不能……不要提她，就這麼陪我待一會兒。一小會就好。”
“你還有我。我會好好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再傷害你。”
這三天靈雎和瑤光都在各懷心事地等著宛京傳來的消息。瑤光表麵看來淡定如常，內心卻無時無刻不在掙紮猶豫，幾次想要就此放下一切帶靈雎投奔西域。宛京他確實別無牽掛，一切都可以放棄。他一旦成為安歸的女婿，大淵的朝廷幕僚死活跟他沒有半點關係，本就是互相利用一場，他並不操心那些人的下場。梟影衛們忠心耿耿，自然也願隨駕同行。年紀輕輕的觀音娘子心機手腕非同常人，又有秦公這個左膀右臂在，他可以把天下居和檀樓包括宛京的私產全部留給蘇妙聲，有了這筆巨大的財富傍身，無論去哪兒都能活得自在逍遙。唯一不能安排和預料結局的，就隻有蕭月瑟，她被困在那座深宮，完全動彈不得。他偏偏就不能做到對她的死活漠然置之。
三天後，清讓率五萬淵軍在烏孫陣營前按兵對峙，看著瑤光從那玄黑陣列中緩緩走出。與去時並無區別，身後也仍然跟著安歸公主。他還是把她帶回來了。靈雎神色平靜，麵上無悲無喜，隻是行動間，似乎少了點總是縈繞左右的清越鈴聲。
他雖多少也猜到這個結果，還是不能完全無動於衷。但他什麼也沒說。那天夜裏，清讓未歸營帳，流連在邊城一所破落的小酒館買醉至天明。
主帥與公主歸營，大軍仍舊未得拔營。伽摩親王的烏孫軍隊也一反常態留駐在葉尼塞城附近，似乎在共同等待一個最終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