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是要告訴你，如果以後我再看到她因為你而受到任何一丁點痛苦折磨，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也一定有辦法把她帶回烏孫！”
“我今天沒心情跟人打架。你最好馬上在我麵前消失，我不想靈雎醒來以後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她曾經的貼身侍衛不慎墜落摘星樓的死訊。”
蘇力青冷哼一聲，用一柄飛插進琴案的刀鋒做了回答，大步離去。
瑤光凝眉盯著麵前那仍舊顫動不已的刀鋒，垂直沒入木案逾四寸。他伸出兩指夾著那片刀刃，不費吹灰之力便抽取而出，隨手拋出樓外。
身為外臣，又是男子，若要進後宮並非易事。他就算立即上表覲見，獲得恩準最快也得是次日。國師可以在宮廷中出入的地方，除了摘星樓，就隻有宗廟祭祀之所。
宸妃禮佛之心虔摯，除平日抄寫經文，也常前往寶華殿敬香祈福，時辰通常選在清淨正午。當她默默上完最後一炷清香，一串安詳的腳步聲踏著軟氈從側殿緩緩行出，來到她身後，堪堪停在六尺遠近之處。
“他們都說，你禮佛的時候很安靜，在佛前也從來沒有什麼所求。”
他的聲音顯得疲乏憔悴，但身形筆直，風度依然很好。
“浮在水麵的魚，總是最容易被鷹隼叼出。還沒達成的所求，就輕易說出口，恐怕再也沒有實現的那一天。”
她已經知道他找來是為什麼，也在不著痕跡地告訴他，別提出太過分的要求令大家都為難尷尬。
他不願連跟她說話也繞彎子，索性直言不諱。
“所以，沒有什麼結果是突然之間發生。隻是我太粗心，錯過了阻止它謀劃的過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奈何宮禁重重，我要見她，隻能來求你。”
他來求她。這個總是運籌帷幄凡事胸有成竹的男人，從來隻見人在他麵前戰戰兢兢，幾時見過他這樣小心翼翼求人。這是他第一次開口相求，卻是為另一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瑤光在她麵前的俯首，並沒令她覺出絲毫想象中的快慰，反倒激起她的怒氣。蕭月瑟想也沒想就直接拒絕。
“公主貪玩，意外失足摔落冰河，雖凶險，但有杜太醫在，她並無性命之憂。你若一定要見，我不攔著你去求，想必皇上也不會駁了千歲爺的麵子。可你自己要想清楚，是否值得在這個節骨眼上一而再令皇上難堪，滿宮裏顯擺你與和親公主的私定終生之情。”
“可小王卻知道，宸妃娘娘治理下的後宮，從來就沒有‘意外’能夠發生。”
“那天船上人多手雜，除了三位郡王和袁大人那邊的子弟，並不是沒有你的人在其中。連你都問不出的究竟，我又怎麼會知道？是意外還是人禍，再過兩日就是大婚之期，屆時你自己去問她便是，何必急於一時。”
蕭月瑟的口風絲毫未見鬆動，她不會在這當口冒險去皇帝麵前求這麼一道不得體的恩旨，把自己的立場暴露，更不會頂著穢亂後宮的罪名偷偷將他帶去靈雎麵前。但她同時也傳達給他一個訊息，兩日後的大婚並不會因此而耽擱。那麼就是說，即使真有人要加害靈雎，也不至於真取了她性命，至少，宸妃不會讓靈雎在她眼皮子底下再發生什麼危險。和親公主死在大淵皇宮，必惹下兩國腥風血雨不休。
瑤光略一琢磨，退後一步，謙恭道：“小王冒失，娘娘勿怪。”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現在。娘娘，和王爺。
怎會聽不出話語裏幾分清淺的諷意。太熟悉。莫非他以為她是因妒而不肯設法令他二人在病榻前相見一麵麼？蕭月瑟自忖話已說得非常明白，讓他此時少安毋躁，乃是勿要繼續惹惱君王令後事難料。原是一番好意，為了要保護他。一股奇異的悲涼湧來，心酸不知何所起。究竟是誰一手造就今日一切局麵，莫非他自己不知。懶得再開口與他爭辯。在他麵前，永遠隻能順服於這一切離奇多變的境遇。
佛堂昏暗，將正午明晃晃的陽光全部隔絕在緊閉的殿門外，隻有幾道利箭般的光束從窗格子的棉紙上透出，照在佛祖莊嚴慈祥的寶相上。
那永遠不變的微笑，仿佛是嘲諷，又像是悲憫。
“公主墜落冰河，受寒極深，傷及經脈根骨，以後可能不會再有做母親的機會……杜太醫已經跟我說了。這事，她自己知道嗎？”
“或許不知道……我並不清楚她聽見沒有。”
“如果她還不知道，那麼……煩請娘娘代為隱瞞，不要告訴她。”
“你既對公主如此情深彌篤，為何還要回來。”
他忽然轉身回來，麵孔幾乎貼上她的臉。可他依然戴著那張麵具。
“因為在這座皇宮裏，我曾親手把一個人送到一條不能回頭的崎嶇路途。我發過誓，要竭盡所能替她掃清這條路上的一切坎坷障礙，讓她不再從高處摔下。”
蕭月瑟毫不猶豫把他推開。
“你不要以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會欣賞。你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能得到我的讚同。做一個壞人，你的聰明很足夠，甚至過了頭。但做一個遵守信諾的好人，卻根本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你的聰明幫不上什麼，反而會帶來災禍。這是我最後一次容忍你，在我麵前放肆。”
蕭月瑟拂袖離去。她對他不依不饒的憎恨，一再挑釁衝突那底線究竟在何處，也是因為知道，彼此都不可能真正徹底放下過往的糾葛吧。紫竹林下，小小雙卿。她傷心地碎步奔跑著，為那個在夕陽下以竹葉吹奏出清越笛聲的年輕人，落了一滴淚。就隻有那一點點，她不能抬袖去擦，也不能讓人看見，隻好繼續加快腳步，讓那痕跡迅速風幹。
曾經執手相誓要生死與共的人啊……為何每次再靠近，都像一對互相都奈何不了對方的仇敵。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