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我今日還肯來見你，並不是要與你討論該如何嗬護尊夫人的心情。你以為孔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以為這是哪兒？你我此刻腳下站的地方是皇宮，發生在這裏的一切，無論大小，都不可能被當作家務事處理。你身邊這般水潑不進，皇上不可能放心。區區一個孔織，哪有本事拿捏得住你？屆時她自以為為皇家盡忠而向宮中傳遞的消息，恐怕都是你想讓她傳遞的。國有祖製，親王之尊，原該有一正妃並兩位側妃。當今聖上龍潛之時，秀王府就早有三名妾室侍奉在側。據聞王妃深明大義，並不是那等無知悍妒婦人，想必不會因此而怨懟。”
她當年那般苦戀於他，空桑台訣別，撕心裂肺仍曆曆在目。然而她的心情並無人當一回事，她又為什麼要顧慮旁人的情意？
瑤光無奈地扶住額頭。
“靈雎……她並沒傷害過你，她是無辜的。有恨有怨，衝我一個人來還不夠麼？”
這話卻毫無疑問激怒了一直竭力維持平靜的蕭月瑟。
“她無辜？那我呢？！世上沒有無辜的人，誰都要為自己所選的路付出代價！這條路是你給我選的，我還是擔待到了如今，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麵前提無辜二字？！莫非時移世易，兄長轉了性子？我怎麼記得，當年的白大人何等清醒冷酷，並不是會為了兒女情長而放棄權柄之人？”
瑤光大步上前，取過佛前清供的赤銅燭台，一把將紅燭拔下擲於腳下，露出尖銳的銅刺。他與她麵對麵貼得很近，幾乎將她整個人抵在立柱上。蕭月瑟還沒回過神來，左手已被瑤光塞進那根燭台，牢牢握著，尖銳的銅刺正對準他心口。
一瞬間，荒疏的瞳眸，浮起了一層薄薄的如煙往事。良久，他沒有再說話。再看時，眼中竟浮現出痛苦的神色。
浮生千重變，人最想留住的，偏偏總無疾而終。一如當初的彼此。
“你就是現在拿著它朝我胸口戳下，我也不會閃避。當年是我對不起你，這點我從來都沒否認過。瑟瑟……你究竟要怎樣，才肯……”
才肯什麼，他卻想不出來。恐怕連蕭月瑟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他如何。原諒他？做不到。要他死嗎？也絕不是這樣。相忘於江湖？更不可能了。他既然回了大淵，大家一起困在這盤棋局裏，誰也走不開，動不了。
一記耳光揮手劈下，將他的麵具哐啷打落在地。她一瞬也沒耽擱，當即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聲音卻失去了方才的尖銳，變得淒楚難言。
“把你的麵具戴好。我說過……不到黃泉不相見。當年我那樣求你，要看你最後一眼，你不肯。既然不肯，以後就不要再讓我看見。我不是不依不饒非得怎樣。隻是除了恨你，不知道還可以如何相對。我原諒你了，那誰來原諒我呢？”
他說得對，她就是在不斷損耗他的耐性和歉意。什麼時候磨蝕盡了，他能就此放下，早日抽身遠走高飛，也算給這段孽緣放條生路。一拍兩散，一了百了。
瑤光蹲在地上，緩緩撿起那麵具，重新戴在臉上。
“是我太輕狂自負，自謂心機深掘天地，百算而無一失……無論玩得多過火，總有一天能許得起你一個未來……原來終究算不過天意，命中不得成全，都是枉然。”
蕭月瑟手中燭台哐啷落地，刺耳的餘音回蕩在殿宇。
“你我之間終於到了圖窮匕見的這一天麼？河都枯見了底，江湖變囹圄，想要遊開相忘於陌路也是不能。是不是，真的隻剩你死我活了？我是恨你，可更恨我自己，到了今天，都還是下不了手。你既然要娶她，又為什麼還要回來……你……本不該再回來。”
“瑟瑟……我今天再對你說一句放肆的話。以後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了。今日我娶的就算不是靈雎，而是你……我也絕不會為了拉攏朝臣而去娶妾納小。可惜我沒那個福氣，你今生永遠不可能成為我的妻子。”
“我寧可溺死在忘川裏，做一朵黃泉水的浪花……下輩子也不要再遇見你……你走。”
瑤光說完，黯然起身離去。蕭月瑟站立不穩，踉蹌跌倒在蒲團上。
人各有命，說也無益。她含一抹淒厲苦笑，在天地諸神佛前許下鄭重的誓願。唯願，永不超生。不，要，來，生。
那晚瑤光趁著宮禁閉合的最後一刻踏出皇宮，回了王府。他難得有閑暇陪伴他的王妃一起用晚膳，靈雎對著他胸前衣襟上一處微小的破口愣神了很久，他卻不知在想什麼，當下並未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