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爭風(1 / 3)

過不了幾日袁淩崢便知道,這小妮子不光心狠,手也夠利索。

雁蕩峰洗心禪寺,是在遭“天火”之劫焚毀殆盡的清涼寺舊址上重建而成,又由當朝國師出資加持,相當於半個皇家寺院,香火鼎盛自不待言。

不知是因為雨後山道濕滑難行,還是人潮實在太過熙攘,兩乘轎攆在半山腰盤道拐角處不慎有了磕碰摩擦。

其中一乘青頂的乃是官轎,整肅威儀,內中想必坐著京中哪一戶官家女眷。另一乘卻描金繪銀華緞鋪錦,奢華之餘稍顯輕浮,人人一見便知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風月之地檀樓出來的轎攆,看排場架勢,裏麵想必坐著哪位頗有聲名的嬌娘。細辨之下又不盡然,那左右護持的仆從侍衛竟也是官門打扮,卻並沒鑲繡姓氏的儀仗,高不高低不低,顯得好生怪異。

兩乘轎攆堵在當下,誰也不肯率先退讓,將本就不寬的山路截斷,前後立即被往來香客擠得水泄不通。有眼見的辨識出來,青頂官轎細微處的徽記,原是出自太尉府。

孔家仆從中有知道些首尾的,立即低低向轎內稟了,對麵堵住山道的軟轎乃是檀樓觀音娘子的坐攆。這位蘇姑娘麼,來頭不小,原是和孔小姐內定的指婚夫婿永寧王有著千絲萬縷說不得的瓜葛。也正因這座靠山的緣故,平日裏便是行事驕縱跋扈了些,也無人敢惹。

孔家小姐出身於大淵一等一的清貴門第,據說心性頗高,曾放言絕不許將來的夫婿納妾娶小。這次指婚本就懷著滿腹委屈,奈何皇命不可違,近日正鬧著求老太尉去皇帝麵前再請恩旨,就算隻是嫁作側妃,也要平妻之禮相迎,與正妃不分大小。

正是一波未平,又鬧下一出,孔織乍聽之下氣得眼前一陣發暈,在轎中幾乎端坐不穩。顫抖著聲音吩咐道:“不讓!倡優妓子算什麼東西,便是聽一聽也嫌汙了耳朵,哪兒來的臉麵在此放肆!”

她不肯讓,蘇妙聲更不肯。又聽得孔氏嘲她“倡優妓子”,她自入了檀樓,人人如珠如寶的供著,就連瑤光也從沒對她說過重話,幾時受過這等排揎?當即款擺下了轎攆,命人將孔織的轎子團團圍住動彈不得,這才不慌不忙回敬起來。鶯聲嚦嚦然而字句都是刻薄譏諷,極盡羞辱之能事。孔織自持身份,不便與她當眾作口舌之爭。聽得那蘇氏言語輕狂聲聲入耳,氣焰囂張至極,說什麼“我與王爺相好時你還不知是哪根蔥,眼下還沒嫁進去就這般喬張做致起來,就算過了門不過是個侍妾罷了,與我等檀樓的姑娘又能有多少分別?若論起先來後到,倒是誰該讓誰?”直被噎得麵紅氣窒,就要命家仆動手開道。

但觀音娘子原是有備而來,帶的侍從比起尋常踏青上香的孔家多了一倍不止,真要動手自然吃不了虧。

兩邊仆從一擁而上,械鬥之下孔小姐被晃出轎廂,混亂中又冷不防挨了蘇妙聲一記響亮耳光。圍觀的百姓難得見這麼大場熱鬧,紛紛起哄,交首議論不休。

當晚妙聲再沒回檀樓,一下了雁蕩峰就被瑤光事先安排好的接應護送至驪山別邸幽居暫避。

這一鬧,原本隻是捕風捉影的豔聞便瞬間坐實。與孔家爭持打鬥的侍從中除了檀樓家仆,那些官門打扮的侍衛更是明明白白出自永寧王府。

蘇妙聲擔下與瑤光這場虛名,永寧王縱容青樓紅粉挑釁未來側妃,還動手傷人的消息捂也捂不住,瞬間傳遍京城。唯一還被蒙在鼓裏的,大概隻有深居內宅因臥病而足不出戶的永寧王妃。

孔小姐當眾被一煙花女子打了耳光,橫加叱罵,受的委屈不小,在家中尋死覓活說什麼也不肯再結這門姻親。家仆護主不利個個挨了責罰,太尉府更將此事視為奇恥大辱,不依不饒鬧到了禦前狠狠告了永寧王一狀,非要他將那蘇氏綁了治罪,給孔家一個交代。

皇帝斜斜倚靠偏榻上,身形雖隨意,眉目間冷意卻半分未曾鬆懈,一張俊顏清秀染怒。盯著跪在玉階下的白色身影,沉聲道:“孔老太尉一把年紀,氣得吹胡子瞪眼上朕麵前來要討一個公道,你說說,朕到底該怎麼主持才能給他個說得過去的公道?那位孔小姐現在閉門啼泣不止,怕是死活也不肯再嫁你這麼位沾花惹草的乘龍快婿!”

瑤光身姿越發恭敬,叩首不起:“吾皇賜婚,臣不敢推辭,這事原都是臣的不是,辜負了聖上一番厚意。臣德行有玷,配不上孔家小姐,孔老太尉震怒也在情理之中,臣願領責罰。”

重華冷笑一聲:“責罰?若光責罰你就能讓孔家息事寧人,倒也簡單。聽說那惹禍的蘇氏早已逃得蹤影全無,你自己看著辦吧,別到時候側妃沒娶成,再落下個縱容包庇凶犯的名聲!”

瑤光俯身在廊柱濃重的陰影中,將頭垂得越發低,聲音也不複平日淡靜,竟鮮見地帶出些懊惱沮喪來。

“臣帷幕不修,形骸放蕩,連累孔家未出閣的姑娘成了笑柄,萬萬不敢曲辯推脫。隻是……那孔小姐光天化日下與優伶爭風吃醋還大打出手……誠然這都是那名優伶的錯,但煙花女子沒有規矩行止不端也屬尋常,孔小姐這好家教的名聲若再傳揚出去,恐怕……咳咳……臣以為,此事還是勿要再大張旗鼓喧嚷得沸沸揚揚的好,皇上容臣三日,屆時定將惹事之人尋出來治罪,給老太尉一個交代。”

驪山地處偏郊,氣候又比京中多涼了幾分。冷月空庭,一樹梨花堆疊若雪。

無梁殿中燭火不知何時早已熄滅,淡淡月華將空氣凝成一種霜花般幽冷的微藍。他們就在黑暗中彼此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