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爭風(2 / 3)

一個手勢流利的收尾,弦止聲寂,萬籟俱靜。

“侍婢都說你晚間從來睡不安穩,總是一個人跑出來在這庭中,一坐就到天明。”

“多年來養成習慣了,白日昏睡,夜夜笙歌,晚上輕易睡不著的。公子這一雙手,翻覆之間足以撥亂紅塵,卻日日來為區區在下撫琴,豈不委屈?”

“妙聲這張嘴,還是不饒人。”

“這麼說,我以前很盛氣淩人?”

“嗬,我卻著實沒想到你竟敢直接掌摑孔氏耳光……打就打了吧,也沒什麼,徹底攪黃了這樁賜婚也好。我過來,是怕你剛開始一個人待在這無梁殿裏,會不習慣。”

瑤光不明言,她亦知當時的蘇妙聲有多麼的恃寵而驕做派張揚,隻而今風雲突變,相當於被軟禁在了這渺無人煙的所在,能活命已是僥幸。孔家小姐受辱不能不了了之,太尉府傾巢而出,正在京中掘地三尺搜尋她的蹤跡。

可瑤光不知道,在很久之前那初入檀樓習藝的歲月裏,她是如何心如止水地在牆圍中度過漫長春秋。怎麼會不習慣呢。或許,還會過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其實這樣也挺好,至少,落得耳目清淨。”

“耳目淨了,心未必靜。難道你一點也不想知道外麵怎麼樣了?”

“公子既好端端在這兒,想必那事已經料理得妥帖,皇上並未難為公子。隻是連累代妙聲之名被交出去發落一番的樂菱姐姐,定是受了些苦楚。”

“樂菱無礙。你既有恩於她,這也是她自願代你犯一回險。此事的矛頭既已經對準袁淩崢,孔太尉不會老糊塗到拚著同我撕破臉非把一個優伶怎樣。”

蘇妙聲將垂落肩上一朵纖潔梨花揉碎在指間。

“虛名都擔了,不打孔氏一個痛快豈不更委屈。”

瑤光在禦前保證三日後必將惹禍的蘇氏交出,這被當成蘇妙聲的樂菱卻不是被交到官府,而是直接綁到太尉府中。跟著一塊送去的,除了永寧王的致歉信,還有一份令人見之嘩然的供狀。

那供詞上寫的,乃是袁家求娶不成,心懷怨懟。袁淩崢更是妒火中燒,生起不軌之心,誓要挑撥萬家、孔家和永寧王的關係。因此他主動勾搭永寧王未過明路的愛姬,調唆其對孔織尋釁羞辱,一雪孔家悔婚另嫁之恥。而那袁公子為蘇妙聲親手執筆寫下的情信誓詞,白紙黑字,確鑿無誤。他承諾這婚事一旦被攪黃,他便立即將蘇妙聲從檀樓贖出接回府中雙宿雙棲,更有私印殷紅落於其上。

至於袁淩崢何時搭上的這位花魁,除了當日獵苑同行的一幫貴族子弟們皆親耳聽聞外,他近日頻繁出入閬苑春曉被迎為座上賓的行跡,也不可能全然瞞過所有人耳目,自有許多檀樓的小廝仆婢可以作證。

孔家的反應和瑤光猜測的並無多大差別。事情既已水落石出,全是袁家長公子從中調唆,再因此鬧出人命更成了笑話。且聽聞那蘇氏甚得永寧王寵愛,也不敢真的下狠手對她怎樣,便將供狀留下,人則照舊送回檀樓。

孔家三小姐賜婚一事還未落成聖旨,便被這麼一樁醜聞攪得尷尬不已,皇帝也不好再強行做主,隻得將孔家的通情達理大大褒獎一番,頒賜厚賞以作安撫。永寧王這邊,瑤光雖不是雁蕩峰鬧劇的始作俑者,此事也是他眠花宿柳行止放浪招致,累及孔家閨秀名譽,因此被罰俸半年,賞鞭笞三十。

袁棣長子袁淩崢剛被迎回府中不久,本就還沒有一官半職,罰得輕了重了都是不妥。這裏麵牽扯著倡優之事,張揚太過傷朝廷臉麵,但不責又不足以平孔家之憤。皇帝將袁棣召去,賜下十根朱漆廷杖著他帶回去好生管束兒子。

袁棣與萬、孔兩家結盟不成,反惹下嫌隙,也隻得硬生生吃了這個虧,來日再圖轉圜。

前後不到半個月,風波逐漸平息,妙聲從驪山重回檀樓。原本便盛極的名聲,自此又更撲朔紛呈,引得脂粉豪客趨之若鶩,百寶出盡隻為一睹風姿。

瑤光有意叫她趁著這次事情徹底隱退,她卻反問他,她當然可以一直住在他的驪山行宮,但又是以什麼身份呢?瑤光答不上來,隻得由她。

倒是樂菱借著這一出偷龍轉鳳,得以脫離風塵。她既冒充了一回蘇妙聲,拋頭露麵被綁過太尉府,便不能再以樂菱的名字出現在檀樓。瑤光給了她一筆不菲的金銀,讓她從此改名換姓遠離京城好生度日。

靈雎身體比之當初已經大有起色,尋常走動跑跳也都無礙,隻是仍舊不宜過分勞累。近來朝中局勢緊張得很,瑤光怕她在外麵走動容易出意外,囑咐她留在府中靜心調養為要,連一應借著探病之名意圖相交的官員女眷遞來帖子,都替她婉拒了。

所以這天聽得侍婢通報,有人前來拜謁,她甚是吃驚,想不出會是誰。

帶著雲娃、阿奴進到會客的偏廳,遠遠便望見珠簾後端坐著一個四平八穩高大的身影。

“蘇力青!你……你怎麼會來?”乍見故人,靈雎顯得很開心,連一向蒼白的臉色也紅潤了少許。

蘇力青起身,按舊時規矩對她拜行了大禮。

他仍舊稱她公主,而不是王妃。靈雎歡歡喜喜把他扶起來,讓過座,便問他這些日子在宮中奉職是否順利,會不會受到漢軍的排擠刁難。

蘇力青一一作答,言談間卻忍不住仔細打量靈雎的神色。她自墜落冰河被救了回來,緊接著便出宮嫁入王府,他一個戍衛皇城的侍衛,原是沒有機會再見得她一麵。此次趁著每月一次的三個時辰假赦,好容易出得宮門,便直奔王府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