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轉身麵朝牆壁側臥,連呼吸都很輕。似乎對他意冷心灰,已經不想再說什麼。
瑤光簡直哭笑不得:“我幾時說過要納妾來著?宮裏那幫人一個個忙著給我瞎做主就罷了,你也跟著亂點鴛鴦譜,我真是……我……”
他在這邊百口莫辯,靈雎卻半點反應也無,將身子又緊緊蜷了蜷,安靜得恨不能把自己鑲進牆裏。但瑤光知道她不可能睡得著。原來在喜歡的人麵前,再伶俐的口齒也會突然變得如稚童拙訥。上回如此這般,又仿佛是很久遠很久遠之前的事了。每一次,卻都是因為蘇妙聲。
他歎息一聲,坐回床沿,將聲音又放低了幾分,滿是無奈的溫柔。
“你怎麼那麼實心眼兒呢。聽著什麼都肯信,讓買酒就買,讓喝光就喝。旁人跑到你麵前來嚼舌,說我要納妾,你就傻乎乎學人家帶上銀子去逛青樓……若不是那些銀票上有王府的戳記,蘇姑娘又認出你來,恐怕我還沒那麼快及時趕到……哎,究竟是誰教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告訴我,我非把他滿嘴的牙全拔了不可。”
過了很久,當瑤光以為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搭理他時,靈雎才如同夢囈般輕輕答道:“是啊……我就是很傻很傻。你身邊的姑娘,每一個都那麼聰明……原來她早就看出我是誰了,才讓我坐在那兒一杯接一杯灌酒。其實就算我喝完了,她也根本不會見我的,對不對?”
“她在那地方,是要幫我做一些事情,平日並不輕易出來見外人,不是針對你。再說……你非去見她做什麼呢?我已經有了明媒正娶的發妻,並不打算再要別人。已得一人心,從此不二色。”
他的聲音很好聽,他的話也還是那麼動人,可她聽在耳裏,卻覺得心口發空,曾經甜蜜的地方,如今都苦澀得碰也不敢再碰。
“或許我眼裏看到的事情,和你眼裏看到的並不一樣。但我不想像蕭娘娘那樣,做一個靠‘不信’來活著的人。雖然那是最容易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會讓人變得極其聰明,刀槍不入,卻沒多大意思。我是一個願意靠‘相信’來活著的人,因此總是選擇相信你。就好像……在菩提樹下的那杯苦茶,你麵對麵地誆了我,可我還是信了。”
瑤光默默地聽著,把她的手拿過來,將攥緊的纖指一根根舒展開,再將那手背緊貼在自己溫熱的頰邊。她難過或者緊張的時候,有一個細微的小習慣,總是不自覺地把拇指緊緊扣在掌心,再握拳藏起來。
他對靈雎說起一段並不陌生的故事。是清讓曾給她講過的,他和蕭月瑟的過去。那一段被隱去的檀樓的風波,因為牽扯到傾覆皇陵,不能輕易對任何人提及。於是那個誤會,無論如何都解釋不清,變得越來越大,像一個跨不過去的深淵,最終將他們隔在了岸的兩邊。
“你在碎葉城城樓半空,曾經問過我,有沒有什麼害怕的事。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這就是我最害怕的事。我怕同樣的誤會重來一遍,也怕因此而又一次眼睜睜失去所愛之人。當我聽到你一個人跑到檀樓出了事,真的怕極了,從沒有那麼心慌過。我怕我再也來不及……”
對往事的回憶讓他變得疲憊脆弱,仿佛將堅硬的甲殼剝開,裸露出最柔軟的傷口,任何一絲微風拂過,都痛不可忍。他將臉埋在她柔軟的掌心,沙啞道:“你信我好不好……”
靈雎冰冷的手被他漸漸焐熱,好像那些被抽空許久的力氣又被一絲絲灌注回四肢百骸。她終於轉回身來,看著他沉浸在燭影中的側臉,用心望入他的眼睛裏。
“我知道你吃過許多苦,有太多人對你做過很不好的事,所以你總是有數不完的擔心,喜歡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把自己藏起來。有時候騙騙別人,大抵是因為迫不得已,也沒什麼要緊。但最重要的,是不要連自己也哄騙。一顆不自欺的心,即使被傷得很重,也能做到不任意放縱,不輕易迷惑。你明明知道,我總是會相信你,每一次……無數次。”
瑤光隻能將她的手握得緊一點,再緊一點。那個經年不愈的傷口上,開始慢慢生長出一層新的甲胄,如此熨帖,令人安心。她的信任,就是他最好的保護。
靈雎宿醉後一次說了這許多話,覺得一陣虛弱,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再醒來時,發覺自己正枕在他臂彎。瑤光以左臂環攏過她頸後,斜斜倚靠在床榻之側閉目假寐,這姿勢不知維持了多久。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如此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