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巫山雨(3 / 3)

瑤光並不隱瞞她什麼,仿佛已對這事毫無所謂,輕描淡寫帶過,繼續述說蜀中的過往。

盲婆婆時常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前桂花樹下曬太陽,他偶爾會去和那婆婆聊天,覺得目盲的人,心眼反而透亮,比許多耳目俱全的人更能明白一些事情。話雖樸拙,卻很有幾分道理。

後來盲婆婆病故,孩子年已十七,瑤光便告訴他,既做不了讀書人,不如去投軍。甚至不吝口舌,詳細指點他最好去往何方,投在哪支麾署旗下。

靈雎忽有所感,喃喃道:“那……你們後來還見過嗎?”

瑤光笑笑:“不光我見過,你也見過。”他告訴她,那盲婆婆的兒子,就是她在北疆時見過的一位中等軍階副將。

靈雎驚得睜大眼睛,但這確實,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情。

他有能力改變許多事,甚至許多人的命運。但卻沒辦法準確地判斷哪些是對的決定,誰該死,誰又該活。所以到了後來,他隻做自己需要的事,救他需要的人。至於對錯,就可以不必再去費思量。

像盲婆婆的兒子,投身軍旅,居無定所,那麼些年過去,這被一根遊絲所係的風箏竟然沒遭到風雨摧折,又被收回了袖中。但恐怕對瑤光來說,他若還能活著,經過一番槍林箭雨砥礪,總有一日可以為己所用,若是不幸在戰場罹難,再沒有那一天,也無所謂。他總有無數的暗線,時時刻刻都在精心羅織,這些布下的棋子被巧妙安排在看似散亂無章的角落,等待他翻雲覆雨的一雙手最終歸攏起來。

靈雎呼吸著他掌心暖熱的蒼柏氣息,默默無言。她完全沒辦法想象,這樣的人生,是一段什麼樣艱辛而殘酷的路程。他超乎尋常的忍耐和堅定非凡的意誌,像寒光四射的利劍,即使不出鞘,也能讓旁人察覺出野獸逼近時危險森冷的氣息,感到恐懼。但她隻覺得滿滿的心疼。

瑤光仿佛獨自跋涉在一段漫無止境的黑暗中,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撿起旁人曾經傷害他的武器。就算曾有過柔軟的心情,也不知可以交付給誰。貿然拿出來,已經不是或許會受傷這麼簡單,而是會因此麵臨巨大的危險,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隨著狼女的慘死,慢慢的,他在乎的人和事少到幾乎沒有。如果一旦有了,他會不惜一切拚盡全力去守護,寸土不讓。不能退,不能倒下。折翅再不能翔,可以用腳走,骨頭被打斷走不動了,可以用爬,哪怕把前麵倒下的屍體踐踏成泥填平陷阱溝壑,挪也要往前挪過去。至於旁人的死活,則根本懶得關心。

但他得到的那麼少,少得可憐。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放下防備去善待別人,因為沒什麼人善待過他。清貧落魄中鄰家的一碗薄粥,就可以讓他牢記這許多年。瑤光最習以為常的待人方式,隻是以冷漠拉開距離,嬉笑捉弄,算計圖謀。除了清讓,除了蕭月瑟,或許還有她。如果他不會,她希望教給他。如果他沒有,她希望分給他。她的光和熱雖然小,也希望盡量焐暖他。

“以後每一年的生辰,我都陪你過好不好?不告訴別人。啊對了……我還可以讓阿勒坦去捉黃兔,如果你喜歡的話。”

瑤光被她孩子氣的話逗笑。“好。”

靈雎聽到他的回答,安心地閉上眼睛。他說過很少答應別人什麼,但他對她承諾過的事,從沒有一件落空。他總是能做到。因此,這是應允她,他們還會有許多許多年鶼鰈與共的辰光麼。每一年的生辰,從青絲如幕,到白發蒼蒼。

很想,很想有那麼一天。便是一夜花甲,把這青春紅顏瞬間拋卻,也不以為憾。

他頓了頓,又道:“要不要再睡一會兒?還不到寅時。”

“這麼早?可我睡不著了。其實……你在府中的時候,我向來都是很難睡著的。”

“唔?怎麼?”

“因為一睡著,就看不見你了……醒來,你也總是早早就出去。有時候你和那些家臣們議事,我會偷偷跑到外麵坐一會,隻是你不知道……我不是想偷聽你們說什麼……我……我隻是想聽聽你說話的聲音。”

瑤光帶著幾許愧疚,俯身在她額角輕吻。

“那我今兒不去早朝,留下來陪你。”

窗外的雨聲又漸漸大了起來,瑤光聽得出神。

“怎麼不開窗去看呢?”

“雨夜有風,總歸比晴時涼些,怕你凍著。”

“哪裏這樣容易便著涼了,我這就去……”靈雎說著便要起身,將錦被擁在身前,伸手摸來摸去卻找不到一件衣裳,也不知前半夜都被丟到哪個角落裏。掀起帳子一看,果然散落得滿地都是。

她雙頰酡紅,一時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將胸前的被子又擁緊了幾分。

“你……你去幫我撿回來……”

瑤光帶著曖昧的淺笑,將她輕垂的發絲從肩頭拂落,露出纖細的頸項和肩頭,那一抹肌膚柔白似皓月。

“可是我夠不著,怎麼辦?”

她嗔惱地瞪住他根本連動都沒動一下就信口開河的無賴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什麼夠不著,最近的一片繡緞薄紗明明就在他身邊的腳榻上,隨手就能撈取。

他得寸進尺欺身而上:“來,帶你去個看雨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