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這樁撲朔迷離的行刺，很可能同之前的扶風亭巫蠱風波一樣，最終成為一樁無頭公案。身為嫡出皇子，從小到大遭遇各種花樣百出的行刺乃是家常便飯，今日的重華，已經不必太在乎那個答案。
蕭月瑟安靜地聽完，心中微有所動。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察覺了什麼，卻決定留下幾分餘地。反正，借著這次行刺未遂，皇帝收權攬政，重排皇城禁衛兵權的目的已經達到。他說話一向如此雲山霧罩，一千個人聽來，或許會產生一千種解釋。所謂聖心難測。
“我入宮時，義兄曾同眾位大人們一起呈上賀禮。那匹華章鳳錦至今封存府庫，豈不可惜？皇上不如取了出來，轉送與淑妃。”
重華頗感意外，低頭探究地望著她。鳳凰是隻有皇後才有資格裁衣為飾的圖樣，珍貢鳳錦無任何嬪妃膽敢逾製取用。她此舉，便是在這當口，婉轉提議皇帝采納一部分朝臣的意見，早日冊立中宮以平息紛爭。東平蕭氏，永不出皇後。
“莫非你也覺得，今日的刺客，與擁立淑妃的朝臣有所關聯？”
“恰恰相反，哪有人做了大逆不道之事，還明明白白承認是自己做的？究竟出自誰的手筆，妾並不敢妄言。但人們往往隻相信他們看到的，真相是什麼，沒人在乎。可皇上卻不一樣，皇上要做的，恰恰是從那些迷亂人眼的紛雜中做出判斷，哪一種才對大局最好。若因為區區一介狂徒的大放厥詞，讓人覺得皇上因此有疏遠遷怒的念頭，恐傷了北靜郡王等一幹勳貴元老的心，不如施恩安撫。”
她說她認為此事唯獨跟淑妃毫無瓜葛。這大概也是為何今夜沒有搭理任何妃嬪，卻唯獨對唐千羽另眼相待的緣故。
重華正若有所思沉吟的當口，忽聽得懷中人一聲輕呼：“皇上！看！”
他下意識抬頭，聞聲望去，隻見靛青蒼穹被一道雪亮的白光驟然割裂，將天幕一分為二，那光拖著纖長的餘韻久久未散，轉眼已飛逝而過，落入目不可及的遙遠之處。那一瞬間，留下的寒光朗如白晝，映得滿宮燈燭都為之黯然失色。
是飛星隕墜。
如此奇詭華美的天象，是肉眼難逢的人間奇跡，卻往往預示著不祥之兆。
“飛星夜出，是天怒之象。連上天也忍不住給出啟兆。大約因為朕的皇宮裏，總也不缺試圖製造奇跡的人。但多麼氣勢磅礴的星辰，無論飛升還是墜落，都有它們固定的軌跡。希望那些熱衷於奇跡的聰明人，不要忘記朕在這宮廷劃下的底線。”
見重華的眉宇又輕輕擰結起來，蕭月瑟淡淡抿唇勸道：“皇上既有這樣的胸懷，想必總能逢凶化吉。”
重華落落笑答：“天象既出，明日可聽聽國師對此有何高見。”
他們第一次正大光明的見麵，是在皇帝的主動提議下促成。宸妃可以親自去向永寧王表達謝意，順便帶杜太醫去討教能讓頸上刀傷不留痕跡的藥方。
彗星飛逝後，連日陰雨留下的烏雲終於被風吹散。安鶴堂內日光如水傾灑，一派初夏的寧謐和煦。
瑤光望著她脖子上裹纏的細紗，踟躕了一下，還是站在原地，未敢貿然再上前靠近一步。
“為什麼拿自己去犯險？”
“做戲做全套。我不像你……我隻有唯一的武器，就是我自己。”
他心中喟然，滾過一息長歎。
“這兩樁案子既已有了定論，我也不便再長留宮中，你……凡事自己小心。”
蕭月瑟有點意外，發髻上珠釵晃動。
“你要回去？這當口，你留在皇城反而更安全些。這麼忙著脫身，有人又該疑心你迫不及待跳出底線之外了。”
瑤光語氣輕而堅決：“他有他的底線，我也有我的。除非他真的想好，要徹底動搖他的半壁江山了。今日是王妃生辰，我……非回去不可。”
權力奪取不易，守之更難。每進一步或退一步，都需要付出極昂貴的代價。他們都覺得自己正按捺著一再忍讓，卻因為目的南轅北轍，愈發顯得舉步維艱。
蕭月瑟不置可否，也未再費無益的口舌。輕鬆換過話題，與他稍談論了幾句近日天象，便起身告辭，前後不過小半個時辰。
瑤光彼時還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冷淡的宸妃為了她的義兄，可以把自己用到何等地步。
永寧王請旨歸府養傷，被恩準離宮。王妃的生辰，烏孫也會遣使節來訪，屆時不見了王爺，總歸不大說得過去。
因王爺曾險遭行刺，王府周圍已多出不少新近從宮中調派出的禁軍，借護駕之名，行布控監視之實。永寧王歸府養傷，不過是換了個被禁足的地方。
至於耽擱在宮中那麼多天，半絲音信也無，瑤光對靈雎的解釋是，他在為她籌備生辰賀禮，想要給她一個驚喜，故而事前沒有讓人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