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勸你且收著些吧。前些日子聽說衍慶宮斷腿的那位主兒不知怎的瘋了，逢人就哭天搶地磕頭隻求一死，攔也攔不住，不是往牆上撞就是爬著往井裏跳。嬪妃自戕是大罪，要牽連母族的，可見當真生不如死。宸妃假惺惺叫人嚴加看護，不過是把袁氏拿繩子綁在床上，袁氏不肯飲食，每日便掐著腦袋將湯水藥汁從鼻孔硬往裏灌，定要她活下去不可。這位宸妃娘娘的寬仁慈悲，著實不好消受。”
“袁淩微是個繡花枕頭，還能活到如今大抵是托她那親爹還穩坐朝堂的福，否則早死了千八百回了，和咱們可不一樣。”
謝雲珠行事一向沉穩得多，本是好意提點盧映意勿要在些微小事上挑釁，鋒芒太露，見她這般一意孤行，不便再多說什麼，全當看場熱鬧罷了。也不免留心打量蕭月瑟的態度，卻見她麵色如常，對呈酒敬來的沐兒身上衣衫羅裙視若無睹，仿佛並不以為意。
四下早已響起一片喁喁低語之聲，不用聽也知道是在議論宸妃與德妃身旁那名獻酒侍婢。
盧映意嘴角隱隱含著一絲嘲諷，攜沐兒走到宸妃麵前，獻上自己宮中準備的石榴酒。本也是姿態娉婷的青春少女，隻是款擺得過分了，無端泄露出深埋的不自信。
自從蕭月瑟在禦花園初遇袁淩微，鬧出那場被逼著爬上石榴樹摘果子抓鳥雀的風波過後，宮中但凡稍有眼色的人都知道避諱，從不把跟石榴有關的東西拿到她麵前觸黴頭。盧映意此舉，實在張狂得過分了。
藤蘿輕咳一聲，上前便要攔下。
“慢著。德妃娘娘容稟，您有所不知，我家娘娘現今有孕，忌口之物頗多，又素來不大喜歡石榴果子的味兒。杜太醫也說，石榴收斂固澀，與近日所服的疏散湯藥怕也有所相衝。這酒雖好，今日卻不敢讓娘娘喝下，否則便是奴婢的失職了，還望德妃娘娘見諒，不計較婢子直言衝撞。”
盧映意故作驚訝地掩口歎道：“哎呀……這可怎麼好。妹妹原想著石榴多子，宮中姐妹無人不喜愛的，還是去歲仲秋時便早早遣人釀好，卻不想會錯了意……眼下並沒備著別的素酒，可不是失禮了麼！”
蕭月瑟婉然一笑，自台階上款步而下，從沐兒高舉在頭頂的托盤中將酒盞拿在手中。
“妹妹有心。略嚐一小盅想也無妨。奴婢們小心太過，倒惹妹妹見笑了。”
見宸妃接取了酒，跪地呈奉的沐兒站起身來，欲要退下。令如見盧映意主仆這般目中無人的模樣，實在氣不過，便與對麵侍立的瓔珞使了個眼色。
瓔珞會意，趁人不備偷偷伸出腳尖踩在路過她身旁的沐兒裙角上。
沐兒一身羅裙曳地，行動間窸窸窣窣本就不便，冷不防被絆了這麼一下，整個人失去重心朝前撲跌出去，恰撞在身前三尺遠近的宸妃膝上。
宸妃被撲得一個踉蹌，左右侍婢趕忙穩穩扶住，然而她手中酒杯還是在混亂中掉落在地，藤蘿忽然驚恐地瞪著地麵發出尖叫，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順著她顫抖的手指，望向氈毯上橫流四溢的液體。灰白的泡沫翻湧，顯然是穿腸劇毒。
一切變故都隻在瞬息。
德妃美麗的臉，刹那變做慘白。她仿佛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茫然驚惶地四下顧盼。但沒人敢在此時與她對視，都紛紛不約而同將視線調轉開來。那些嬪妃貴婦們看她的眼神，有詫異，有憐憫，也有幸災樂禍的探究，仿佛她已經是個半條腿跨進鬼門關的死人，咽氣隻是早一刻與晚一刻之間的事。
盧映意望著地上灰白的殘漬，張大嘴，似乎忘了該如何呼吸。胸口被一大團烏沉的棉絮堵著，壓著，窒重得她快要喘不上氣。
眼前這一幕發生得太快，開始和過程都帶給了她預料之中的快意，結局卻以一種在最瘮人的噩夢中都從未出現過的姿態撲麵而來。她根本不能明白。
“這是什麼？這些泡沫是什麼意思？……我沒有……”
謝雲珠身子不著痕跡地晃了晃，手指狠狠掐在扶住她的宮婢腕間，那婢女吃痛，咬著牙一聲也不敢哼。
她當然知道她沒有。盧映意根本沒這個膽，也沒這麼蠢，會堂而皇之當眾做這種兩敗俱傷的事。她擅長推波助瀾，卻不是真正的弄潮之輩。
但有什麼辦法呢。這麼多人都同時目睹了，她一而再再而三挑釁宸妃，將所有不睦都擺在明麵上意圖給其難堪，蕭月瑟卻一再和顏悅色“大度”忍讓。誰會首先懷疑這個溫婉識大體的笑麵狐狸？盧映意不過年少氣盛，最終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今日這杯鴆毒，究竟是誰備下的恐怕再難以追究，它看起來，就是盧映意特意呈給蕭月瑟的祈福貢釀。
這跟前些日子宸妃義兄卷入的投毒事件簡直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區別是西寧郡王在歸府後才毒發，而宸妃手中的酒根本沒來得及喝下就被當場打翻，於是酒的主人再沒有任何借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祈福經筵上的一應飲食器物都經過反複檢查，連清洗鮮果的水都驗過毒，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致命的疏忽？石榴酒在被從酒壺中倒出來時還用銀針試探過，並無異狀。但到了蕭月瑟手裏，轉瞬就變成了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