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永寧王府，瑤光便明白蕭月瑟已經開始動手。
憑盧映意的本事，在後宮根本不會對位同副後的宸妃造成什麼威脅，她卻毫不心軟一出手便直接取了盧氏性命，不過是因為，三位郡王已有其二倒向袁棣一黨，對永寧王掣肘深深。她意在敲山震虎，先拖住西寧郡王的腳步。
西寧郡王驟然失去宮中高居妃位的女兒，又險些麵對嚴重的指控，想必能消停一陣。
但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在打壓盧、謝兩家的同時刻意抬舉唐千羽。難道僅僅是為了在皇帝麵前同他作對？她說過自己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然而同樣的伎倆短時間內用得如此頻繁，無異於殺敵一萬自損八千。這一點也不符合她長久以來謹慎低調的作風，她不要命了嗎？重華並不是一個耳目昏聵任人擺布的君王，如果蕭月瑟不小心越過了這危險遊戲的底線……
蕭月瑟的手段，或許能瞞過所有人，但瞞不了瑤光。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才是蕭月瑟的第一個師父。
沒猜錯的話，毒藥應該就藏在她那日所戴白玉指套的雕花縫隙裏，趁人不備，悄悄染進了酒水，再假裝失手將杯子打破。沒人會率先去搜查受害者的隨身之物，也不會有誰細心到發現宸妃入偏殿歇息壓驚後，重新出現時身上少了一兩件無足輕重的首飾。
她為他做得越多，他就越難以麵對。他們不管是盟友還是死敵，抑或兩者皆是，都隻能在這危險的懸崖邊共同進退。
報訊的衛遠侯離去後，瑤光在書齋獨坐了很久。
耳旁仿佛又響起悠遠細微的歌聲。那個在摘星樓雲海亭台邊沿撫琴清歌的白衣少女，幽幽唱著：人在少年，夢中不覺，醒後要歸去。俗塵渺渺，天意茫茫……
守年月深淵，歎明月已遠。
靈雎推門而入，衣袖撇落一地霜華。原來夜已深了。
瑤光怕她長居深宅內苑，難免煩悶，已吩咐管家不再婉拒登門拜訪的朝中女眷。當他將衛遠侯請進書齋私談時，衛遠侯的夫人便由王妃代為應酬。
一開始靈雎並不習慣同那些貴婦周旋。常常當她覺得哪位夫人言語和善心地和藹時，瑤光會婉轉地提醒她，此人交淺切勿言深，若無事便遠著些也罷。而那些她認為脾氣古怪不大好相與的，瑤光聽完她的描述，卻又笑著道，此人大約不擅遮掩，性子強勢了些，倒不至於擺弄得出多少鬼祟心思。
她覺得迷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然而日子長了，將從其他夫人的口中聽說的一些事情串連起來，總是發現瑤光所言非虛。靈雎漸漸感到自責和失落，她想她大概永遠也學不會像那些聰明伶俐的女眷，可以把一句話說成千百種動人模樣，不著痕跡地打探出自己需要的消息，成為夫君在官場上有力的襄助。
德妃投毒謀害宸妃未遂獲罪自盡的變故，她自然也從衛遠侯夫人口中聽到了。
靈雎一時都不敢相信。遙遠的記憶從模糊至清晰，她想起的是在早春的禦花園，那個容色鮮亮言語活潑的少女。無論什麼話題，都能輕巧地接得恰到好處，在皇帝麵前遊刃有餘，最簡單不過的一件小事也能描述得繪聲繪色有趣得很。看起來，並不像是會下毒的人，皇帝似乎也很喜歡她。可她死了，還死得那麼慘。
但誰知道呢，大淵的皇宮讓她恐懼，那裏麵生活的人，個個都有無數張麵孔。就連嬌柔清婉的蕭月瑟，也不像是會將一副《浴蘭競渡圖》畫得金戈鐵馬鏗鏘四溢的女子。她才隻有十九歲，就已經能在那一群人精中脫穎而出，統領整個後宮生殺予奪。
靈雎頓時不寒而栗。難怪她能如此篤定地說出若靈雎肯改變主意，入宮同侍帝王，她不會為難她。宸妃確實有能力為難任何她想要為難的人。還好，蕭月瑟並沒逼她，還是給了她自己選擇的機會。不管是出於憐憫還是對瑤光餘情未了，甚至冒著巨大的風險將藥湯偷偷倒掉了一半。否則，恐怕她在成親當日就死在永寧王府的喜宴禮堂上了。
瑤光見靈雎似乎心事重重，便把那些紛雜丟過一旁，拉過她軟語相詢，問她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靈雎撲閃著小鹿般的眼睛，吞吞吐吐道：“衛遠侯的夫人對我說，作為王妃，要大方一點……如果……如果你能多娶一些側妃，就會得到許多的親戚，那些親戚又各有子弟……”
她掰著手指頭邊數邊說：“她跟我推薦了好些名門閨秀，比如驃騎將軍家的五小姐，京兆尹家的三小姐，還有顧尚書家的六小姐……還有還有……”
瑤光笑著歎氣，溫暖的大手將她數不完的手指全部合攏在掌心。
“原來那些夫人每天都在找你聊這個？我看，以後還是不要讓她們上門的好。這都教你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自己為圖個賢良名兒，過得不省心，還巴巴兒的調唆你大方一點，就是看不得別人夫妻言和意順。衛遠侯前腳才跟我訴苦來著，家裏一群夫人，成日裏白天黑夜鬧得他半刻也不得清淨。若是在哪位小妾房裏待得時間長了，大半夜都要被大夫人揪著耳朵從被子裏拽出來跪瓦片來著。不過他比我命苦，跪的都是砸碎了的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