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生辰時烏孫遣來拜賀的使節中有她的舅舅吐迷突,與瑤光也算不打不相識的故人,因此被留在府中小住了一段時日。臨別時,靈雎依依不舍,讓駐守府邸的三千玄甲衛出城相送,直送出很遠。但那些玄甲衛再回來時,卻隻剩一千之數。瑤光向來不過問她的私兵如何調用,見一下子少了那麼多人,也免不了詫異。
靈雎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笑著答道:“是我讓他們不要回來。區區兩三千人,全部留在皇城,對我們用處不大。”
瑤光更加不解:“所以你讓他們跟著使節隊伍回烏孫了?”
“當然不。可是若沒有舅舅的隊伍做遮掩,玄甲衛也出不去那麼遠的地方。我倒寧願,他們沒有真的需要趕回烏孫的那天。”
當一個人活得越久,站得越高,他的朋友不見得會因此而增多,相反很可能越來越少,但敵人卻不可避免的一定會變得層出不窮。
永寧王閉門思過一月期滿,重回朝中,剛風平浪靜了沒幾天,就陷入一場來勢洶洶的流言。
“東平蕭氏殺姊妹,武穆白狼出反賊。”
言簡意賅的粗陋句子,源頭已無跡可尋,誰也說不清究竟是來自民間市井,還是宮廷中人刻意散播。但這十四個字不啻一場風暴,瞬間將前朝後宮兩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席卷在內。
不管離奇還是荒謬,一個故事隻要被說出來,讓盡可能多的人聽到,就會有人相信。三人成虎的力量,絕對不可小覷。
崇尚“無為而治,廣開言路”的重華帝的朝廷,向來充斥著各種聲音,不缺乏敢跟權臣當堂爭執得麵紅耳赤的直諫之臣。因為皇帝從不為此而輕率降罪,他最終不能接納的意見,也絕不會成為震怒的理由。於是那些敢於直言不諱的人,即使失敗上一次又一次,卻始終保留著卷土重來的勇氣。
但這次彈劾永寧王的,不是任何一名人微言輕的諫官,而是當朝駙馬萬岐揚。至於他帶來的人證,卻是一個在酉時宮變中因不作為而被降為小小宮門守衛的前帶刀右領。此人還曾是永寧王妃的私兵將軍,也在聯兵北伐時奔赴北疆戰場,據說在帳前立下過不小的功勞。
他們聯合起來,發布了一個震驚朝野的控訴,揭發永寧王在北伐期間“濫用權威樹立私黨,勾結地方通敵叛國”。
蘇力青言之鑿鑿,正是因為瑤光早就勾結頡利可汗,泄露淵軍戰術布陣,才導致萬岐揚的軍隊在攻打千泉殘部時失去先機,屢戰屢敗。身為一軍主帥,為一己之私爭奪戰功,戕害同袍,枉送無數戰士性命,用心之狠毒匪夷所思,其罪可誅。
禦史台中袁棣的黨羽聞風而動,緊跟著羅列出許多罪狀,聲討他以不分士庶招納賢良為名,行買賣官爵之實,大肆斂財。府中金玉遍地,仆從錦衣綾羅,僅為王妃一人用度的花費,就足夠養活周圍好幾個縣。更有縱火行凶,焚毀寺廟殘殺僧侶,蓄養私衛等,條條都是大罪。
一個在清涼寺大火前恰巧在山溪旁放生池放魚的小沙彌,指認那日帶著大群黑衣殺手封山閉廟的正是國師。他提著木桶回寺時,門口已被牢牢把守,於是不敢上前,隻得重又折回山中。不多時便看見火光衝天,又有搜尋聲由遠至近,隻得將身子沉進放生池躲避,才逃過一劫。
瑤光自入朝以來,從未遭受過這麼嚴重的當堂攻擊。
但他神色平和,止住自己的同黨們與政敵流光淬火的舌戰,目光在禦史台眾官員臉上一一掃過,淡淡道:“證據呢?隻有人證而沒有可靠物證的指控,可以是受人利許鼓惑而栽贓誣告,如何能站得住腳,更遑論拿來朝堂當著聖上的麵混淆視聽?”
又對皇帝恭敬一拜:“諸位大人的指控非同小可,臣不便為己身開言辯駁,卻也萬萬不敢苟同。在此懇請皇上,凡有所疑之處,盡管交由司台徹查,也好還臣一個清白。”
皇帝無聲地笑了一下,仿佛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並未感到多少震驚。輕描淡寫地同意了他的處理方式,命三司承接此案。
揭過這話,又接著討論當日朝務。
那天下了朝,瑤光片刻也未耽擱便直接回府,周身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未來得及對那些緊緊跟隨左右的人假以辭色,隻吩咐他們在議事廳等著。召見的第一個人,卻是唐歸臣。
結束議事時已近深夜,靈雎始終等在議事廳外的偏廊。這日人多得反常,每個人麵上的表情也都諱莫如深。她不得不生起懷疑和擔憂,於是趁瑤光在靜室與梟影衛密談時,從跟著歸府的幕僚口中得知了今日發生的一切。
人群陸續散去,瑤光踏著月色最後一個出緊閉的門扉時,一眼便看見靜坐在花木扶疏間的身影。他走過去,蹲下身握了握她蜷在膝上的手,那溫度讓他略覺放心。
“別擔心,我能應付。”
他既怕她尷尬,絕口不提蘇力青勾結萬岐揚指證自己通敵叛國,她也就顧全他的心意,不再多說什麼。此時談論這些,已經毫無意義。如何度過這次凶險的危機,才是真正的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