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黃蜂尾後(3 / 3)

這聲勢浩大的口誅筆伐中,甚至還包括了當時蘇力青承認竊聽軍情又私自泄露的畫押罪狀,也有事後瑤光親自曲赦其罪既往不咎的落印。這些無懈可擊的證據被收集齊整,以最快的速度飛傳回宛京,裏麵自然也有清讓的手筆。

北靜郡王奏稱,僅憑邊境牧官和一名宮門禁軍的指控,就認定護國者叛國,恐不能取信於天下。邊疆剛剛清寧,馬上急著斬殺功臣,這般兔死狗烹,難免寒了將士們的心。更何況那位蘇力青還是西域西突厥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難逃離間君臣,讓異族乘虛而入的嫌疑。

這位素來言行持重的老郡王憂心忡忡說道:“威懾北疆的國師一朝淪為階下囚,剛剛消停了沒幾日的北突厥恐怕又要蠢蠢欲動。頡利小汗王已在降城受了刺史之職,便是大淵的臣子,這般大張旗鼓秋後算賬,必激起降臣之憤。大淵與北疆局勢重新陷入緊張,究竟對誰有好處呢?”

言下之意,蘇力青乃是在挑撥大淵與北疆微妙的平衡,好讓西域烏孫有可乘之機。娶了烏孫公主和親的永寧王一旦獲叛國重罪,勢必牽連王妃,烏孫若以此為借口揮兵打來,便是師出有名。屆時失去軍神坐鎮,無論西域還是北突厥的鐵騎都將難以抵擋。

東風驟起,瑤光自然懂得該如何借力。

擇日不如撞日,始終避朝在府上靜候消息的永寧王當即自去了冠冕朝服,背負荊棘,從宮門外一步一叩,膝行至金鑾殿前,長跪不起。

永寧王額角都被磕破,渾身白衣血跡斑斑。這副前所未有的狼狽模樣,讓滿朝文武都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瑤光俯首在玉階下自陳其罪,聲稱突厥人擅畜牧,自己一時貪念心起,從當時還是一個遊牧部落小小首領的頡利手中私買馬匹運回境中,加價轉賣以牟取暴利,卻並不知道頡利所販的,都是軍馬。至於交換那些良駒的物資,皆是北疆稀缺的青鹽、布帛、鐵鑄農具等物,絕無兵械利刃。牧官既有馬匹冊錄,作為買方,王府負責采辦之人也有相應賬目可供對證。

為了與北靜唐氏聯手,除去謝、盧二人,將坐山觀虎鬥的北靜郡王推向瑤光的陣營,宸妃已經失去了她的孩子,他的顏麵又算什麼呢?最後輸的那個,才比較難看。他的前半生低到塵泥之中,飽受踐踏,無論以多不堪的姿態掙紮都是尋常。麵子這事於他而言,從來不過是隨手便可輕易棄之物,毫不足惜。

臣強則死,他知道是時候該收起自己的清高倨傲,向禦座上的那個人不遺餘力地表示恐懼和馴服。

他聲音沉痛,一字一淚,比起元夕夜孝衣哭先皇的悲切有過之而無不及,自謂辜負皇恩浩蕩,利令智昏下縱容家仆與邊境異族私相買賣,不堪為百官表率,天誅地滅難贖其過,唯求削爵賜死,罪隻在一人,萬望聖上明鑒,寬恕無辜親眷。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一片諱莫如深的竊竊私語。

倒賣官鹽私販軍馬罪雖嚴重,但和通敵叛國相較,已是輕出了天壤之別,無論如何也到不了滿門抄斬的地步。他除了一個和親娶來的王妃,也根本沒有什麼親眷可言,此時提這個,意所何指?想必是在婉轉地暗示,他身後還有著控弦不發的烏孫國。

重華悠長地歎了口氣。瑤光做出如此破釜沉舟之舉,不惜自請死罪,顯然在等著麾下黨羽前來求情,然後皇帝必將有所顧忌地順勢駁回。

被金口玉言當堂拒絕,他就徹底逃過了最可悲的處罰。

放過眼前如此狼狽的白狼,那麼讓他此刻遭受屈辱與不堪的人,來日又將會受到怎樣萬劫不複的報複。

果然,王黨的幕僚們已經紛紛跪倒在地,口中陳詞,與預想的並無多少差別。皇帝感到為難,但並不意外。他早就知道,瑤光不是一個能夠輕易被徹底打倒的對手。甚至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帝國還不能馬上失去此人。他為難的,隻是不知道該把這頭躲藏在麵具陰影後的猛獸,放在哪一種合適的位置,才最安全。

瑤光婉轉的刁難提醒了他,好在西域離大淵萬裏迢迢,無論最終如何定罪,眼下當務之急是封鎖消息,防止裏勾外連。

兵權雖奪,人心未收。永寧王戰功赫赫,數次領兵征伐,所到之處勢如披靡,在三軍將士心裏早已有一呼百應的地位,若在此時放他離宮,難免被他身邊的人以帝王猜忌為由攛掇擁立,真的逼他反了,後患無窮。

蘇力青一介武夫,徒有一腔不畏強權的蠻悍,勇氣可嘉,可惜兩人並不是旗鼓相當之輩。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突然站出來發動“倒王”的攻勢,都恰巧挑錯了時機,罪狀也選得極不合宜,於是既擒不了賊,也擒不了王。

重華涵養甚好,從容道:“台閣尚無定論,瑤卿不必如此。今日這一出負荊請罪也已教朕大開眼界,且留在宮中調養傷口,靜候三司發落吧。”

瑤光被以養傷為由,再次軟禁在安鶴堂。

宮禁重重,皇帝一聲令下,任何有關永寧王的隻言片字都不許從宮牆傳出半字,一切宮門外的是非也都決不允許傳到他麵前。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永寧王妃病危垂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