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u.9�皇子出生的那年夏天,瑤光將梟影衛留在乾陵外城後獨自策馬而歸,發現他的王妃已經離開西苑獨自搬進風滿樓,隻帶了為數不多的幾名侍婢。
被阿奴滿麵為難地攔在門苑外時,他才恍然明白過來靈雎說的“不必了”是什麼意思。
接二連三發生的一切,她已經接受,不得不接受,但並不代表不會因此而受傷。所以她不需要解釋的同時,什麼也不想再聽。關於蕭月瑟的消息,一切的一切,原本跟她就沒有關係,她不想再知道。
靈雎萬裏遠嫁,獨自麵對大淵朝中的險惡刁難,還有和蕭月瑟息息相關無法徹底剝離的牽扯。看著他半夜跳起來就往陵宮跑,她覺得難過,但也沒法因此就要求他什麼,隻好避不相見。
接連好幾個月,瑤光日日往風滿樓跑得殷勤,一次不落全部被攔了回來。
外麵的一團亂麻剛剛風停雨定,後院又風波迭起,真是讓人沒有想法。然而這並不是靈雎的錯,她也已經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懂事隱忍了那麼久,幾乎快要讓他忘記她是那個在玄天門下攜千軍萬馬揚鞭縱鷹的天之驕女,原也有著何等傲氣心性。
瑤光蹲在樓外一棵柳樹下,叼著柳枝條鬱悶地抬頭望了又望,暗悔當初何必把這破樓造得那麼水潑不進,竟連扇暗門也沒留。也不知道靈雎這些日子過得如何,她必然是不會輕易哭的。可他已經太久沒看到她太陽般明亮的笑容,一想到那玲瓏眉宇輕顰淺蹙染上愁雲,心中便忐忑悶痛。
烈日灼灼,連蟬鳴聽起來也如此令人煩躁。瑤光在樹下磋磨了個把時辰,阿奴時不時偷眼朝他望過來,又趕忙慌張地將視線掉開去,仿佛忍笑忍得辛苦。靈雎帶到風滿樓的都是她西域陪嫁來的侍婢,沒事時可以意思意思聽從王爺吩咐,有事時麼,自然隻認公主,是斷不會放他進去。
唯一算得上有良心的就隻有小滿,聽見動靜還會時不時從樓裏跑出來,咧開白牙朝他露出愛莫能助的嘲諷笑容。大概看在小滿的麵子上,凶巴巴盤桓了半天的阿勒坦才忍住了沒往瑤光身上啄去。
他覺得無論如何得想個轍趕緊轉圜,再這麼分居下去,沒病也快要慪出病來。人生苦短,好不容易遇到情投意合的天命之人,又千難萬險定下姻緣,何必將大好韶光辜負,浪費在分離之上。
卻沒想到他的王妃平素從不發脾氣,這一犯起惱來簡直地動山搖,輕易再哄不得回心轉意。無論怎麼花招迭出,想方設法往樓裏送東西傳書信,各種珍寶器玩川流不息,既有精巧華美的,也有渾成樸拙的,集天下能工巧匠之英華,幾乎快把所有府庫搬空,也都百無一用。靈雎從來不為所動,看完了,就著人原樣送出來。不知有意還是巧合,片刻後必然有一大盆冷水從樓頭高高澆下。
瑤光身手敏捷,淋固然是淋不著他,但沒幾回之後,漸漸覺出全府小廝看他的眼神都莫名詭異了起來。有幾個嘴碎的,趁無人時聚在一處竊笑,道是王爺威名能止小兒夜啼,但王妃使起性子來能讓王爺夜啼。
這話偏巧被蹲在牆根下發愁的懼內王爺聽個一字不落,於是那一群嚼舌的倒黴小廝,當晚領了罰去齊聲夜啼。
顏麵掃地什麼的都好說,可眼下怎麼辦呢?那顆藏進高樓的星辰,此刻看不見夠不著。偏她日積月累的這一口氣堵上來,左等也不消右等也不消,他可實在等不下去了,必須得做點什麼。
仲夏午後天氣炎熱,鳥倦魚沉,連阿奴也靠在廊下昏昏欲睡,瑤光站起身來把折扇往後腦領口上一插,挽起袖子便往樓後臨水的那一角背陰處奔去。
靈雎身帶寒症,盛夏裏總比別的季候覺得好過些,人也多幾分精神。她自搬來獨居後甚少下樓,每日裏安安靜靜讀書練字。今日剛巧用阿勒坦新褪下來的毛紮了個毽子,在樓中和侍婢踢來踢去,玩得正興起,那毽子不知是著了哪陣妖風的道,忽忽悠悠破窗而出,就往樓外飛墜下去。
小侍婢“呀”地輕呼一聲,趕忙撲過去伸手撈了兩下,當然沒撈住,視線下意識隨著那墜落的毽子往下一看,又發出一聲更大的驚叫,“蹬蹬蹬”往後退了數步,摔倒在地。手還一直指著窗戶的方向,張口結舌。
靈雎也被她鬧得嚇了一跳:“你怎麼了?毽子掉了再去撿回來就是……”
話未說完,那毽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又重新落回窗台。緊接著出現一隻手緊緊摳住窗闌,第二隻手緊隨而上,然後露出腦袋,肩膀。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不用下去撿了。”
靈雎怔怔地看著瑤光手腳並用翻進窗子,就這麼突然出現在她麵前,一時說不出話。風滿樓這麼高,饒是他臂力強勁,也爬得滿頭是汗氣息微喘。敢情他爬到一半,還不忘順手去把掉出窗外的毽子撈了回來。
不過數月辰光,她卻覺得已經許久許久沒有看到過他。
他籲出一口長氣,輕巧地從窗台躍下。輕薄白衫軟垂遮著青綾褲,牙色雲錦靴尖上的金絲隨著腳步一晃一晃,額如滿月,還綴著星子般閃亮的晶瑩汗珠。原來她很想念他。
瑤光登堂入室,抖了抖紗衫,對著剛從地上爬起來揉腰的小侍婢笑吟吟道:“嚇壞了?嚇壞了就趕緊下去歇歇,沒事不用過來。”
靈雎回過神來,“不許去!”
“趕緊去。”
小侍婢愁眉苦臉,看看王爺又看看王妃,兩邊都得罪不起,癟著嘴為難得快要哭出來。終於,識相的小滿在門外一聲嗥叫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