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連枝約(3 / 3)

靈雎寥落地笑笑。

“我曾經想過,如果你真的很喜歡聰明伶俐的姑娘,我可以學……如果你喜歡聽動聽的琴,我可以學,如果你喜歡看美妙的舞,我也可以學,不管你喜歡什麼需要什麼,我都願意學……可惜我好像還是什麼都不會。武書兵要一看就能睡著,什麼對戰、守城、虛實、形勢都一竅不通,也始終變不成那種八麵玲瓏的樣子……”

靈雎耿耿於懷的,並不是他身邊某一個女子為他做了什麼,是因為知道了現今所擁有的一切,背後都有多少人在付出超乎想象的殘酷代價來維持。而她享有著雲端之上的清平和順,無憂無慮的神仙眷侶日子,卻不必承擔它危險的重量。靈雎跟著瑤光上過戰場,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對別人可以做出什麼樣的事。西域人篤信佛家因果,認為一切所作所為都必須付出代價。蘇力青對北疆戰事的揭發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不想讓那些沉重的報應,最後都落在瑤光一個人身上。

“靈雎,你是我夫人,你可以什麼都不會,也不必放下身段去學任何娛人的技藝。你已經很好,這樣就最好。每個人終其一生,在乎的人和事都有限。如果因為畏懼代價就不去爭取,結果隻會連原本擁有的都失去。我並不認為全力以赴去保護自己所愛的人是一種罪孽。被所謂因果報應的念頭束縛,戰士將再也無法舉起手中的劍,敵人卻不會為這無用的仁慈而放下屠刀。”

最後瑤光琢磨來去,實在不想她多心,便在獵苑豢養了許多紅隼、阿穆爾獵隼、海東青、金雕、燕隼、遊隼、鳳頭蒼鷹等猛禽。又將自己幼時所學的東夷族馭獸之法和西域馴鷹的古方相調和,讓靈雎帶著那幫西域獸師,將鷹雛們精心飼喂調馴,練成驍猛的戰鷹,以備不時之需。

夏末秋初,鷹苑的雛隼都已漸漸長成,足有數千之多。試鷹時往西郊草原一放,羽翅鱗次櫛比,蔚為壯觀,遮天蔽日的氣勢令瑤光也大為讚歎。

靈雎對馴養的結果很滿意,也算了卻一樁心事。許是這些日子勞神太過,時氣又不佳,人乍然閑散下來,就有些支撐不住。雖不至臥病,倒比春困秋乏的時節還倦怠,每日裏昏昏沉沉。

瑤光見她白日裏太過貪睡,又恐夜間走了困,反傷氣血精神,遂盡力找些新鮮有趣的小事來讓她張羅,尋個消遣。恰逢重陽將至,北國有蒸“重陽糕”的習俗,靈雎又素來愛吃甜食,因此這年府中應節的頭一份糕點,便由王妃帶著眾侍婢一齊備置。

王府禦用的點心廚子自有不外傳的做法,與民間不同,除了尋常糯粉糖酵等物,又別出心裁添加了各色時鮮花果。翠綠的是艾葉青糕,淺金的乃是摻了馥鬱金桂,鵝黃淺紫的是菊花夾心酥、胭脂色的是如意石榴糕、乳白透明的是酥酪水晶糕,另有海棠糕、芙蓉糕、杏子香餅等等。

天高氣爽的秋日晌午,瑤光下了朝便徑直回府,陪靈雎應節。

曼殊池畔槐綠雀啼,白鷺點點劃水而躍。他已換過一身暗茱萸紋軟青袍,越發顯得長身玉立,挺拔端秀。獨自在青石幽徑間緩步走著,遠遠便聽聞花蔭深處傳來的清脆笑聲。

尋到靈雎常玩耍的那架秋千旁,見玳瑁雕花紫檀桌上已經擺滿各種花糕,妍麗紛呈,每一枚都拓有吉祥如意的花紋字樣。

數名侍婢圍在秋千架前談笑嬉戲,靈雎穿一件繡石榴紋樣的珊瑚珠色紗衣,正支頤閑坐亭中,閉目養神,似一株靜靜開在明媚秋光中的溫暖花朵。聽得身邊突然安靜下來,還未及睜開眼,肩頭已是一暖。

“又犯困麼,可是累著了?”

靈雎朝他展顏一笑,輕輕搖頭。

瑤光見她睡意尚淺,精神也並不大恍惚,才放下心來。對著滿桌琳琅問道:“這裏麵哪一盤是你做的?”

靈雎親手端過其中一盞透雕纏枝合歡花的瑪瑙碟,上麵隻剩三四枚桃花形狀的糕餅。

“怎麼就這幾個?”

靈雎悄悄指了指腳邊的小滿:“我怕做得不好,就先讓小滿嚐嚐,誰知道一口下去,大半盤都進了它的肚子。你就隻好將就一下,好歹還剩幾個。”

瑤光扭頭一看,小滿趴在一叢芭蕉葉子底下耷拉著耳朵,正賊頭賊腦瞅著他。鼻尖上還沾了些許糕糯粉末,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頓時心中有數。

他在靈雎期待的目光中,拈起一塊薔薇糕,端詳了半晌,終於送入口中。盡管早有準備,一咬下去還是魂飛天外。連連暗歎,小滿真乃靈獸也,護主之心其勇可嘉。

瑤光深吸一口氣,竭力不動聲色地咽下肚。又端起手邊沏好的桃花飲喝了一大口,才字斟句酌地問道:“辛苦忙了這半天,自己還沒嚐過?”

她搖搖頭,隨手拈起小塊酸梅脯子咬去針尖大的一點,又放下。

“近來胃口不和,總覺糕餅點心甜得發膩,這一向都不怎麼碰……是不是……做得很難吃?”

“怎會,挺好的。我的意思是,你既沒有胃口,不如這些就都留給我好了。”

靈雎打量他半晌,見他神色如常,唇邊含笑,卻是什麼端倪也瞧不出來。

“我怎麼覺得你又蒙人來著……我嚐一塊試試。”

“哎哎……別,說好了這碟是給我做的,就剩最後這兩塊了,就別跟我搶了不成麼。”

見他如此,靈雎越發懷疑,非得親自嚐上一嚐不可。瑤光實在苦攔不住,隻好如實坦白:“你可能,把鹽當成糖霜了。還有……那個木薯粉和白玉糯的模樣,看起來也差不多……”

靈雎不可置信地聽完,賭氣似的飛快搶過一角碎糕抿在唇間,頓時眉頭一皺,還來不及喚侍婢服侍,便彎腰吐了出來。這一嘔簡直搜腸刮肚,心口酸悶陣陣翻湧難抑。用清茶連漱了好幾輪,剛剛被扶著站起身,竟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她已經許久沒有過突然的昏厥,何況夏秋之際,正該是一年中寒症調養得最好的季候。這是否意味著病勢有了未被察覺的變故?瑤光心中一沉,抱著人事不省的靈雎飛奔回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