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著她自漫長的昏迷中醒來,已是第三日黃昏。眼前的黑沉褪去,一片柔和的金色模糊而又溫暖。窗欞透進的夕陽映襯著瑤光的身影,他正坐在床前,背對夕陽,俯身試著她額頭的溫度。
“我又睡了很久是不是?”
瑤光攙她起來,拿了好幾個柔軟的繡靠仔細墊在她腰後,連扶一下枕頭都小心翼翼。
“都要做娘的人了,還使小性子。以後不許再為了賭氣胡亂吃東西,也不許貪酒,素日裏喝的那些藥要全部換掉,還有,不許再去獵苑折騰,舉動都多加些小心,不許連蹦帶跳的。”
靈雎茫然地半靠在繡茵枕上,疑惑地望向他。自成親以來,瑤光待她千依百順,還從沒一次從嘴裏蹦出過那麼多“不許”,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簡直莫名其妙。她昏睡了太久,腦中還迷迷糊糊,以為自己聽錯,遲緩地問:“做娘……誰的娘?”
前些日子倒確實有好幾位朝臣的夫人跑到府上,為子侄輩謀劃前程,非要將永寧王妃認作幹娘來著。但那些夫人的子侄年紀個個都比她還要大,靈雎一聽就覺別扭,隻得好言借故推辭了去。況且就算認了,又同以後不能再飲酒馴鷹有什麼幹係?她完全弄不明白,為什麼要為了這些人受諸多限製。
瑤光握住她微涼的手,輕輕笑道:“還能是誰?當然是,我們的孩子。”
她一驚,嚇得將手刷一下抽出來,卻又不知擺放在哪裏好。遲疑地緩緩落在腰間,隔著雲錦被子摸了摸。小腹平坦柔軟,似乎與往常也沒什麼區別。半晌,才喃喃道:“會不會……弄錯了?你是說……是說……”
“我是說,你已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自己卻還不知道。也怪我粗心大意了,算來已有好些日子沒探過你的脈息。”
他的聲音柔和而篤定,在耳邊清晰傳來,卻字字如驚雷連番滾過。
自喝下那虎狼之藥又跌進冰河凍了一遭,她的身體寒傷入骨脆弱不堪,即便精心調養了兩三年,也還時好時壞。腹中常有冷墜悶痛,信期更是亂得匪夷所思,因此或遲或早的,從未在意。近來睡思昏沉,胃口又變得奇奇怪怪,隻當是時氣所染,卻萬沒想到,竟是這個緣故。
靈雎心中百感陳雜,最初的驚喜很快被各種擔憂與不安替代。瑤光若因娶了她而一生無後,她無論如何都於心難安。這隱疾始終是她的一塊心病,如今心病突然在他二人間消弭,恐怕就會變成更多人眼裏不得不拔除的刺。比如,賜下那晚羽涅湯的人。
瑤光看她還是怔怔的,目光惶惑未定,又再低聲寬慰。
“我的醫術再不濟,還不至於連這脈息都診不出來。靈兒若實在不信,也可請宮中禦醫再瞧過,看對是不對。”
話音剛落,靈雎卻仿佛受到更大的刺激,整個人往前一撲,握住他手臂的指甲用力得幾乎要掐進肌膚。紗帳被她手上的指環纏住,幾乎整幅扯落,珊瑚鉤子撞在銀薰球上,響聲雜亂而慌張。
“不!不能請宮裏的太醫!府裏人多口雜的……這事除了你知道,還有沒有告訴過別人?”
這麼激烈的反應讓瑤光也愣在當下,好生納罕:“你的脈象並不穩定,這樣的狀況有孕,會比尋常人辛苦得多,府中也要據此另添妥當的人手服侍。飲食、器用種種都需重作安排。你原本身子就弱,又這麼一味瞞著,若照料不周有了疏失怎麼好?”
靈雎咬了咬唇,不知從何說起。方悟過來自己剛才的驚恐,在毫不知情的瑤光看來,確實太過奇怪了。
他果然追問道:“這孩子來得雖意外,卻是喜事,你怎麼怕成這樣?”
她隻得詞不達意地開始慌張解釋:“哎呀……我……我……就是……就是覺得……怪難為情的……總之你答應我,千萬千萬,先別對任何人提起好不好?你答應我……”
瑤光見她那樣認真堅決,蒼白的額間都是冷汗,又剛從昏厥中醒來不宜受刺激,隻得依了。縱然心中有所疑慮,卻從未想過從不說謊的靈雎會騙他什麼。
他點點頭,輕歎一聲,將她攬在懷中,神色溫柔。
“唔……初次有孕,難免害羞緊張,也是人之常情。不必胡思亂想,一切有我。我答應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別怕。”
靈雎竭力忍住眼角欲落的淚,指節用力得微微顫抖,始終緊拽著他的衣袖。
自被診出喜脈以來,她竟連陪嫁所帶的西域侍從都瞞得紋風不透,所有飲食藥物都由瑤光親自過問,一手操辦,更加小心照顧。府中上下素來知道王妃體弱多病,因此並未有什麼離奇揣測。但靈雎始終心事重重,人也變得前所未有的脆弱敏感。為替她寬解心懷,瑤光費盡心思。然而無論對著多少五花八門的稀奇玩意兒,她都意興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