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答應過，一定會帶我回去的麼……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區別？我不想留在宛京，一天都待不下去……”
說是回歸故國，實際就是逃亡。經過北疆之事，皇帝無論如何不會允許白狼私自擅出京城半步。他若悄無聲息帶妻兒離開，投奔西域，對大淵來說，等於親王叛逃敵國。不但會令邦交盟約撕毀，兩人沿途必定也會遭到不計代價的攔截與追殺。況且這事一旦發生，他們毫無退路，烏孫的態度如何又尚未可知。遠走高飛，並不是一個能隨隨便便說做就做的決定。不但有許多準備需要預先籌謀，隨之而來必須付出的巨大代價亦不可估量。靈雎從不是無理取鬧的人，這次卻如此任性執拗，瑤光聽了半晌，已經很確定其中必有隱情。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突然對宛京抗拒害怕到如此地步？
“不是我不肯走，但……你總得告訴我個緣故不是？且不說王府家臣僚屬眾多，仆婢成群，掛在名下的戶頭少說也有數千，這舉動牽連甚廣，我一旦叛國，他們立刻就得全跟著喪命。再則，你現在的身子，並不適宜長途奔波，這幾年朝中也還算風平浪靜，皇帝並沒再對我們做什麼不妥的……”
她拚命搖頭，激動地打斷。
“他有他有！他……他很快就會有……一定會的……你信我好不好？帶我走吧，不要繼續留在宛京，這裏好危險……就算不回烏孫，去哪裏都行，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簡單的日子。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王爺，有沒有權勢，什麼金銀滿庫差奴成群我統統都不稀罕，也不需要那麼多人伺候……就算……就算在街頭擺攤算卦也不是活不下去，你和清讓不是也這麼過了很多年麼？”
瑤光啞然失笑：“擺攤算卦？你呀，生下來就是汗王最珍愛的女兒，掌上明珠似的捧著長大，哪一日不是養尊處優，那等顛沛辛苦的日子，如何過得。民間的生活，偶爾當故事聽聽，或許會覺得新鮮有趣，並沒覺得多少辛苦。真要布衣茅舍，為難以下咽的三餐勞碌奔波，為一個銅錢受盡冷嘲熱諷，就算你肯，我也舍不得你去受這等折磨。”
靈雎邊聽邊哭，臉上都是淩亂淚痕，舊的未幹又添新的，他怎麼拭也拭不盡。
“我知道蕭娘娘還關在乾陵，你斷不忍心舍她而去……我們帶她一起走好不好？是她幫我倒掉一半多的藥……這孩子現在來了，瞞也瞞不住……皇帝一怒之下，說不定會殺了她……也不會放過我們……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他撫上她臉龐的手突然僵住，狹長眼眸微微眯起。
“你在說什麼？什麼藥？皇帝為什麼會因為你有身孕而殺了蕭月瑟？”
靈雎忍住啜泣，渾身都顫抖不已，聲音卻越來越低。
“我……我就隻瞞了你這一件事……”
埋藏了長達四年的秘密，在這個淒風冷雨的深秋之夜被徹底揭開。她獨自承擔了那麼久，忍得那麼辛苦，受盡委屈驚怕，原以為一輩子都不必讓他麵對這殘酷的隱衷。現在因為腹中孩兒的到來，終於再遮掩不下去。
瑤光從頭到腳都仿佛被一層厚厚的冰霜凍住。他這才知道，靈雎之所以對他和蕭月瑟之間的種種羈絆牽扯百般容忍，除了對他的體諒，也是為著這抗旨舍藥的前因。而重華背地裏對他的妻子做下這種事，已經徹徹底底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底線。
他當年因顧念蕭月瑟而執意重回大淵，竟幾乎將靈雎置於萬劫不複的死地。她為了與他的婚約，在那座皇宮受盡折磨暗算，險些喪命。為了消除重華的疑忌，被逼喝下毒藥，並允諾絕不讓他知曉分毫，又假裝失足自己跳進大淩川冰河，寒疾纏身。若不是蕭月瑟瞞天過海替靈雎倒掉了一多半的羽涅湯，她恐怕這輩子都徹徹底底再不會有他的骨血。
靈雎從未在瑤光臉上看到過那樣陰冷淩厲的神情，更加害怕，瑟縮著退開一點，再退開一點，直到背心抵住床闌。
“你是不是怪我？……”
話未說完，已被他從床角整個拉回來，緊緊揉進懷中。
“怪我。”
靈雎滿心淒楚，所有委屈都一齊漫上來。
“我不是故意的……當時……沒有別的辦法……如果我不肯喝，我怕他會殺了你……我……”
窗外秋雨連綿，淅淅瀝瀝敲葉之聲隨風忽遠忽近，更添愁緒。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他胸腔因驚怒而急促起伏的心跳逐漸歸於平靜，耳邊響起一句鄭重卻又似是而非的允諾。
“給我十天。”
至於這十天要做什麼，十天之後將會發生什麼，卻不做任何解釋。她一個字也不敢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