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夜鸞(3 / 3)

瑤光執筆的手未曾停頓,仍舊繼續寫著什麼。

“如果隻是需要一位有政治頭腦的女人來治理內闈,我可以在後宮設下女官女史。但皇後是我的妻子,與我偕老一生的人。這一點,沒有任何事可以改變。一隻鹿永遠無法長出尖牙厲爪,你就是你,不管當王妃還做皇後,都不必違背心意去試圖變成另一種模樣。即使你可以變成蕭月瑟,那誰又能變成你呢?”

“皇室婚姻從來就不是兩個人之間的事。陛下已有太多舉動不受常規拘束,不能因為我,讓那些拋棄故土背負罵名的朝臣覺得,主宰他們的是一個隨心所欲的荒唐天子。他們將身家性命和前程全部押在這個國家的未來上,容不得一絲閃失。”

瑤光的字終於寫完,舒出一口氣,將長幅展開晾幹。他對她的話並未感到多少驚訝,不慌不忙地說:“當年白帝認為這是安撫開國功臣們的良方,幾乎將所有從龍隨征的將軍大臣們的女兒、姐妹挨家娶了一遍,娶完了就跑出接著打仗。結果呢?疆土是越來越大,宮內卻搞得一團烏煙瘴氣,嬪妃內鬥皇子遭殃。若非如此,我的母親也不會……若我今日行此舉,那在宛京時屢屢抗旨不娶豈不成了食言而肥的笑話?”

談起那位開創大淵的先帝,他始終心結難解,不肯叫一聲父皇。

這場艱難地的話最終沒有結果。靈雎自知口舌功夫上差他太多,見怎麼也勸不動,隻得無奈苦笑。

次日,皇帝命人將禦筆條幅裝裱好,懸掛在議政的文昭閣正廳,禦座之後,讓每個入內的大臣一抬頭就能看到。

那十六個大字龍飛鳳舞,幾欲破壁而去。寫著:“誌不可滿,樂不可極;欲不可縱,縱必成災。”

承天帝指著它對大臣們道:“這兩句話的意思是,朕將永遠不能在這個國家最威嚴的地方自逞私欲,你們也是。”

瑤光當然知道他們心裏打著什麼算盤。重華當年不得不麵對的困擾,早晚也會變成他的困擾。這些把戲千百年不變,縱然史冊中並不是沒有皇帝登基後隻有一位皇後而不廣納嬪妃先例,前明孝宗與隋文帝就是現擺著二則。但這顯然不能拿來當作說服他們的理由,不是因為這理由不夠高尚充分,而是因為高官厚祿寶馬輕裘無法從根本上滿足這些人的野心和對權力的追逐。

皇後的後族在西域,雖可成為新朝強有力的盟國靠山,卻無法具體而微地惠及朝中任何一門顯貴,也不可能成為家族的倚仗。他們向來熱衷於把無法掌控的勢力扼殺在雛形,再換上新的。

為安撫那些臣子,瑤光允許他們在遠離民宅的荒境上跑馬圈地,自行經營農桑事,作為宗產世代相傳。又讓出朝廷直轄的稅吏權,封地物產由領主自行收取後再按比例上繳國庫。如此一來,等於默許貴族們在一定程度上瞞報稅收中飽私囊。好處則是,那些不毛之地能以最快的速度開墾繁茂起來,而不必竭澤民力再增徭役。

這年開春最大的一樁喜訊,是烏孫王儲安歸伽摩即將攜使節從烏孫遠道而來。此舉意味著烏孫對新朝的承認,也可借機立下兩國互利的盟約。滿朝上下為此籌備繁忙,務求竭盡周全。伽摩是皇後母族的親兄長,若朝廷在這當口糾纏納妃,豈不是明目張膽得罪盟國,因此前番聲勢浩大的爭論也都暫時消停下來。

瑤光叛出大淵自成一國,淵靖之盟自然隨之土崩瓦解,安歸木爾罕當即不再向大淵納朝貢。當年吐迷突在瑤光手中輸了賭約,導致歲貢足足多添兩成,一直是汗王堵在心頭的悶氣。如今的傲來國地處西南,懷遠都城又離賀蘭山咫尺之遙,正好夾在大淵和烏孫中間,成為烏孫天然的屏障。大淵的君主便有不滿,也無法繞過傲來國直接挑釁烏孫邊境。就算生起兵戈衝突,自有女婿當仁不讓先抵擋著。

這話在宮中另設的酒宴上被酒酣耳熱的伽摩半開玩笑講了出來,靈雎當即紅了臉頗覺尷尬,瑤光卻不以為意,反扶額大笑道:“老嶽丈當真高瞻遠矚,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兒?所幸小婿終於入了他老人家一回眼,不至百無一用。”

說罷又在桌案下輕輕握了握靈雎的手以示安撫,目光裏滿是坦然的憐愛與關切。他是真的毫不介懷。

這細微的一幕自然落在伽摩眼中,見靈、瑤二人如此琴瑟相諧,頓覺當初暗中成全並未枉費。便是與妹子私下談些體己話,也知靈雎與他成親這些年來確實過得甚是和美,並未受一絲一毫委屈,無論他是親王還是皇帝,身邊都別無婢妾。

但他心中尤有不解,既如此,何以瑤光在北疆時死活不肯轉投烏孫,反而冒著巨大的危險回大淵和重華帝搶皇後。若說是為了在大淵為妃的妹妹,現今他那妹妹據說失寵被廢,已軟禁皇陵,卻又能拋下她直接起兵裂國?豈非自相矛盾。

伽摩這次來的目的,並非僅僅為了與傲來國定下盟約那麼簡單。傲來國新朝初立,即使撇開與靈雎的婚姻不談,向強大的烏孫稱臣納貢尋求支持也是理所應當之事。這一點瑤光心裏也清楚,沒什麼好置喙的,一切按老汗王的意思簽訂即可。

但伽摩帶來的老汗王真正的所圖,卻令他萬分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