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夷邦眾多,民風彪悍。東巴人和百越人多身形矮小,然性情凶狠非常,遊獵山林擅使弓弩,箭鏃上慣用草木之毒。平王在南疆邊境為南詔的十五萬叛軍打開方便之門,過邕州,沿贛水而上,直接繞過西京取淮南道北攻,勢如摧枯拉朽,很快已要逼近潞州境內。
叛軍屯兵晉州休整,距離懷遠尚有兩千六百多裏地,在無定河東岸與傲來國邊境隔河相望。
白重邈竊國之心昭然若揭,大淵內亂未平又添外敵,短短月餘又丟掉三分之一的疆土,無異於雪上加霜。
有妙聲通風報信,傲來國得知這個消息比大淵稍早些,但也沒早多少。
“縱虎容易縛虎難,竟然向敵國求取助力,他想當皇帝想瘋了嗎?!”
立國之初,朝臣們對平王的態度就頗微妙,總覺得這為人詭秘的親王早晚必成禍患。說不清是這些懷疑的聲音最終將白重邈逼得鋌而走險,還是這些人真的有先見之明,更快一步預見了背叛的苗頭。
瑤光震怒之餘,立即遣使往大淵傳此凶信,提醒重華早做提防。然而派去的流星報馬有去無回,這封密信也被倨傲的官員當作敵國密探所攜證物壓扣,輾轉不知幾何。直到白重邈攜叛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奪下江南西道三座重鎮,才知此消息確鑿是真。
那河東節度使跪在禦前戰戰兢兢解釋:“我朝從未承認偽帝是另一個國君,當然也沒有遣使互通消息之說……再則,偽帝向來詭計多端,又與嶺南王蛇鼠一窩叛國在前,臣原以為探子所言多半不足取信,與外族勾結入侵多半也有偽帝在背後推波助瀾,所謂密信乃是擾亂軍心的幌子……”
重華將那封遲來的密信往地上一丟,已經沒有心情再跟他們討論腦子究竟是怎麼長的這種問題。
那些自詡慧眼如炬憂國憂民的文臣,總是喜歡以小見大,為偶然發生的事衍生出無數可能,口若懸河提出各種猜測建議。一旦危及社稷的禍患真的出現,卻又紛紛垂頭喪氣束手無策。
永初五年暮春,帝國分崩在即,重華決定禦駕親征,迅速集結了十二萬平叛大軍揮師南下,不定河山誓不還。
因朝中尚無儲君,駙馬萬岐揚臨危受命,封忠順郡王,世代承爵,留守朝中代行監國之職,與兩位宰相一同暫攝朝政。萬家祖上隨先皇轉戰南北,累世功勳,一門出過大小將領近百人。此次族中青壯幾乎全部隨駕出征,就連近七十高齡的萬老爺子也祭出塵封多年的戰袍披甲上陣。
傲來國在永定河邊境層層戒嚴,五步一哨十步一崗,巡邏晝夜交替不歇。叛軍離懷遠都城比宛京要近得多,雖尚未有任何挑釁的舉動,也必須嚴加防範。
白重邈所料無差,傲來國朝中對這場戰爭的意見空前統一,都擺出隔岸觀火的態度,建議不去插手敵國內亂。趨利避害乃人之本性,他們漠然而善忘,絕口不提所謂的“敵國”大淵,也是他們不久前還信誓旦旦效忠的故土。
一朝出仕,名載史冊,叛出大淵的臣子們對為官的名聲終究還保留著一絲晦澀難言的執著。仿佛那被背叛的對象若能徹底從世間消失,他們的變忠失節也一並變得容易抹去些。
大淵與南詔在中原腹地短兵相接,雙方幾乎勢均力敵,折損都不小。又有那白重邈在一旁煽風點火,他對大淵軍中局勢和戰術畢竟更為熟悉,南詔倒還因此略占上風。
傲來國始終按兵不動,袖手一旁保持觀望。如此苦戰月餘,大淵突然遣來使節,先是拜謝承天帝通風報信之誼,雅量高致。又歎惋一番庸吏誤國,以致延誤戰機。緊接著便旁敲側擊,試探傲來國是否能起兵襄助。
事關重大,瑤光自然不會輕易答允,但也沒有一口回絕。那使節為不辱皇命,聲稱隻要承天帝肯冰釋前嫌,舉兵共退蠻夷,他情願當眾自刎於宮門前謝罪,以償被河東節度使誤殺的探報性命。
朝臣們對此嗤之以鼻,任由使節在金鑾殿上把腦袋磕得鮮血淋漓,也擋不住鋪天蓋地的明嘲暗諷冷言冷語。
“有難時且端出民族大義來,前些日子不還一口一個‘反賊’叫得歡暢?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就是,隻怕危機一過,翻臉就要過河拆橋。”
使節置若罔聞,鍥而不舍日日跪求,幾乎要當場觸柱於君前以示誠意,終於連深居後宮的靈雎也有所耳聞。她這才明白何以瑤光這些天總是愁眉緊鎖,看起來滿腹心事。
瑤光遲遲難以定奪,就在局勢混沌不明的當口,戰事突然出現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轉機——發動這場叛亂的始作俑者白重邈突然暴斃。
兩國兵馬膠著在潞州陷入苦戰,消息被封鎖得很嚴,具體細節已無法查證。軍中謠言紛傳,平王深夜宴飲時疏於防範,被身邊一名寵妾灌醉後殺害。
這刺客不知是哪支勢力派去潛伏多年的奸細,先在酒水裏下毒,再借著舞劍助興,伺機行刺,纏鬥中受傷不輕,最終驚動了侍衛。事發之後遭平王近侍擒獲,還未來得及發落,又被她身邊一名老仆舍身相救。那老仆年紀老邁,行動不便,最終死於亂刀之下,此女則趁亂潛逃,下落不明。
梟影衛連夜將這消息帶回宮,靈雎從夢中驚醒,伸手摸到身旁衾褥早已一片冰涼。側耳細辨,右暖閣語聲急促雜亂,心知必是凶信,剛披衣而起,正逢瑤光手中茶盞咣當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