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個日夜的朝夕相對，同遊共息。懂得他的清醒自持，也見過他意亂神迷。知他冷酷狠絕，也知他溫柔無匹。承過他的重與失重，他的劇烈與溫存，也曾將他最軟弱的一刻擁入懷中。此刻人已不見，但她腹中卻有他留下的一脈骨血。這孩子是他們無法斬斷的血肉之憑，是孑然飄零塵世的瑤光存在過的痕跡。他是一個有笑有淚，有愛有恨的真真實實的人，而非人們口中麵目全非的白狼傳說。故事終將被遺忘，但如果他不見了，還有她和他們孩子會知道，長長久久地銘記著。
“清讓，再給我講講他的過去好嗎？聽說他出現在你身邊時，才隻有十四歲。你們一起度過了好多好多年月……告訴我，他是怎麼長成了，我後來見到的這個樣子……”
那一路上，他們各自交換彼此缺席的段段往事，靈雎一知半解的十幾年，和清讓遠在邊關的四年。都不自覺地在對方身上尋找痕跡，以此來懷念共同牽掛的那個人的點滴。
靈雎有時聽得會心一笑，有時又忍不住搖頭歎息。
清讓對著戈壁冷月，娓娓細數流年。
“你大概從不知道他還會飛針走線。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小時候不懂事，隻顧在旁揶揄調笑。看他一個大男人在燈下替我縫補衣衫，那麼泰然自若，神情與日後在疆域圖前點兵布陣毫無二致。他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後來呢？”
“後來啊……後來他放下補好的衣裳，笑眯眯招手把我喚到身邊，說，想不想見識一下為師的文武雙全？我一點頭，就被揍到房梁上去了。”
靈雎想笑一下，眼角卻猝不及防地再次濕透。
“他會回來的對不對？他從來都沒輸過，這次也不會。”
清讓心疼地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臉龐，柔聲安慰道：“放心吧。他答應過你的事，不是每一件都不曾失言麼？便是算計盡了天下人，也唯獨不舍得騙你。”
“才不是！他就常常騙我戲弄我來著，胡說八道簡直是家常便飯！”
清讓：“……”
她淒惶地蜷縮起來，抱緊雙臂絮絮泣訴。“他答應過我們會有好多好多以後的日子……還答應過，會教我們的孩子……”
清讓難過地低下頭，猶豫了好久，終於吞吞吐吐道：“反正……我所學的都是由他所授，就算不得十成也有七八，將來我教這孩子也是一樣……就等於是他爹教了他了。”
靈雎悲傷地將額角抵在不住搖晃的車壁，完全察覺不到磕碰的痛楚，也未深想清讓話裏深藏的意味。又或許，是刻意忽略而過。
“……他怎麼可以那麼狠心……我不是不信他，隻是這次……這次不一樣。我總覺得……”
她總覺得這一別，恐怕再無相見之期。但她不敢說，更怕這不吉利的話一旦說出口，便是一語成讖。
靈雎越想越心痛如絞，撲上去緊攥住清讓的手，被淚水浸泡得連日紅腫的眸中滿是哀涼祈求。
“我答應你留在王城，你把我送到了就回去幫他好不好？這場惡戰不知會打成什麼樣子，你一定要去幫他，幫我把他好好帶回來。除了你……換作誰我都不放心……”
清讓歎一口氣，神色為難。“他們兩兄弟的事，早晚要有個了結。臨行前還特意吩咐了，不讓我回去插手。你身上寒毒未清，他要我留在你身邊好生照顧。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師命不可違。”
這一刻，不是沒有過一點點私心。啟程前瑤光確實有過交代，決不允許清讓再重返戰場。也說過，一旦他身有不測，清讓不許去向任何人尋仇，亦無須顧慮世俗名分，自可放心大膽地去追求心中所願，一切順其自然。
清讓對瑤光的命令從不違拗，也以此來安慰自己，此刻對靈雎的拒絕不過是遵從師命而已。也想過，萬一最糟的結果發生，他必定能不負所托照顧好靈雎母子。畢竟，他也愛了她那麼多年。就算最終不被接受，隻要能時常看到她，留在她身邊保護她，不管以什麼樣的身份。他可以一直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