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生關死劫(3 / 3)

清讓一行顛簸半個多月,終於抵達浮圖城,途中艱辛自不待言,靈雎已經病得氣息奄奄。

她被帶回王宮救治,一天一夜後終於清醒,身體裏所餘的丹砂毒也再瞞不下去。見好好端端送去和親的公主不過四五年這樣遍體鱗傷回來,老汗王暴怒難遏,惱的是姓白的兩兄弟私仇內鬥,卻枉送了他最珍愛的女兒夾在中間受這許多折磨,簡直完全不把烏孫放在眼裏。

伽摩當下便請命要出兵攻打大淵皇都,直接將清讓丟進天牢囚了起來。靈雎苦苦哀勸未果,不得不以死相逼這才勉強作罷。便如此,老汗王仍然下令封關鎖國,邊關再不通互市往來,長達十餘年之久。兩國自此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持久嚴酷的對峙。

靈雎自回了烏孫,便完全失去關於懷遠的任何消息,也無從得知瑤光與南詔的對抗結果如何,重華又是否借機做下恩將仇報之事。她隻能遵守與瑤光最後的約定,不讓烏孫參與進他和重華需要獨自麵對的終決。

夜越深沉,清讓的聲音在寂靜中越發清晰。他信手取過靠在牆角的破軍,借著酒意颯颯生風舞了一式。醉裏挑燈看劍,眼神如灌滿月光的深井。忘機坐著不動,在這一刹被深深震撼,微微張大了嘴,目光無法從他的身姿移開:“老”字對有些人而言,僅限於容貌。他的身手依舊矯健驚人。

“原本不該如此。那一劍用了必殺之力……沒人想到遠在千裏之外的蕭月瑟會突然出現,衝了出來。他收勢不及,終於鑄成大錯。”

“清叔叔是說,自從誤殺了那位蕭娘娘,父親就此拋下我和娘親,意冷心灰遠走天涯?可惜,他與我緣吝一麵,連見上一眼的機會也無。”

“不是這樣……他見過你。在你尚在繈褓中時,他便抱過你了。事實上,你降生之際,便是他親手接來這世間。我從未見他對手中什麼物事如此小心翼翼過,嬰孩身體綿軟,又好手揮腿蹬,他換來換去倒騰了好幾個姿勢才終於哄得你不哭。”

忘機訝異的目光望過來,“為何娘從未說起過?”

“因為她也不知道。又或許,她既希望是真的,又怕是幻覺,竟然如此珍重,從未開口提過。”

當年靈雎喝下半碗羽涅湯,又自冰河死裏逃生之後,寒傷入骨,身體便一直不大好。原是不可能有孕,不過精心調養著罷了,連醫道高明如瑤光也隻說唯能盡力而已。但或許上天垂憐,竟意外有了忘機。

懷遠到西域路途顛簸,靈雎抵達王城時已是七個多月的孕身,時有疼痛落紅之症。王城的禦醫們都說這胎怕是保不住,紛紛勸公主顧全自身安危為要。她卻不肯放棄,定要生下瑤光唯一的骨血,哭著求清讓無論如何用盡所有可試之法也要幫她留住這孩子。

清讓將寶劍“哐啷”一聲還鞘,燭火被劍氣所擾,激蕩得滿室光影躍動如潮。

忘機突然發現清叔叔鬢邊早生的幾縷銀絲。他坐回爐火前,將一閃而逝的凜凜風華一並藏進劍鞘,重又變回了那個看起來溫和慵懶的半老郎中。

霜披故人頭,風波幾時休。那麼多年倏忽過去,人已不再年少。時間對誰都不留情麵。真的、假的、灰心的、幾許深情,逃不過朝生暮死劫數輪回。

黑夜像頭蓄勢待發的獸,深沉淒寂。清讓從懷中掏摸著什麼,轉過身背對忘機時,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他掌中托著的,還那是那把紅寶石彎刀。靈雎悲傷的笑靨重又浮現眼前。忘不掉,他也不想忘。

她花費許多力氣,才從胡床上半支起身,從清讓腰間輕輕將這鋒刃抽出。臉上重又浮現了天山太陽一樣的笑容,那樣明亮,光豔灼灼。淚水卻止也止不住,不斷往頰邊滾落。

她帶著這樣令人心碎的笑柔聲問:“這匕首好看嗎?”

“好看……”

“那……如果你肯幫我……我就把它送給你,否則……我就要用它殺了你啦……”

顫巍巍抵在他脖子上的,是鈍涼刀背。傷不了肌膚分毫,卻讓他的心痛若淩遲。

她重複的,是他們在菩提樹下,最初的親密遊戲。那紅寶彎刀是她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用來交換溜出王府的令牌。可而今她要拿出來換的,是自己的性命。

他們都知道這不是一場玩笑。靈雎故作輕鬆的語氣裏,飽含著磐石不移的執著與堅決。她是早就想好了,非如此不可,沒有一絲商量餘地。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她都要她和白狼的孩子活著。甚至不惜拖著病弱的身體跪在清讓麵前,連連磕下頭去。

“清讓……我求你,答應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可以做到,除了你,再沒有人能幫我……我求你……求求你……”

……

“我實在不忍拒絕,便接下了這把匕首。她要我在臨盆之時,一旦事難兩全,務必及時剖開她的肚子將胎兒取出。”

忘機將臉別過,抬起袖子飛快地在眼睛揩了一下。

清讓接著回憶道:“我用盡渾身解數,什麼熏艾點穴、金針走骨等法子都挨個試了一遍。誰知好容易將胎兒保到九個月時,你娘無意中聽聞兩名宮女私下嚼舌,說咱們公主命苦,本是和親與皇帝的,結果被虜於敵清名有損,最後隻能嫁給臣子,這下孩子還未出世便成了遺腹之子,真是作孽……”

“她以為懷遠傳來凶信,隻是王宮內人人都瞞著她。因此受驚之下動了胎氣,突然提前臨盆,慘痛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