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我又紮好了一個。”
他一瞥眼就看到了院子裏的風箏都上好了色, 黑曜石般清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驚訝極 了,“你這麼快就全畫好了?”
林杭景拿著毛筆,抬起頭來, 微微一笑,“紮了這麼多,等你師傅師娘回來,定會好好 獎賞你。”
牧子正隻看著滿院子的漂亮風箏, 愣了片刻, 回過頭來望著林杭景, 眨眨眼睛, 鄭重其 事地說道: “你要是紮風箏,一定會發大財的。”
林杭景一怔,“發財有什麼好? ”
“發財還不好? 好處多著呢。”牧子正拎著風箏坐到林杭景的對麵, 帽子下的那一雙眼 睛裏全都是振奮,“可以買自己喜歡的東西,不用受人欺負,而且也不用這麼累,天天都忙 忙乎乎。”
林杭景微微垂眸,唇角露出一絲微微的苦笑, “即便有萬貫家財也不過是招禍用的,總 有人覬覦著, 一夜之間就可能破敗了, 如果是骨肉分離,那更是不得安寧。”
牧子正詫異,“那你覺得怎樣才好?”
林杭景微微一笑,百合般安靜純白, “自然是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也不用多好,隻要
一間小房子就行, 每天青菜豆腐,三餐一宿,安安穩穩,平平凡凡地過日子。”
“那還不苦了你?”
“我不怕吃苦。”
牧子正看了林杭景片刻,他想了半天, 忽然一笑道: “那我不發財了,我就紮風箏,紮 一輩子風箏,青菜豆腐,我也愛吃。”
他這言下之意已很清楚明白, 林杭景的麵孔陡然浮起一層淺淺的紅暈, 她微垂著頭, 手 握著那毛筆, 飽蘸了顏料, 卻再也描不下去了, 牧子正隻是看著她, 眼睛烏黑明亮, 林杭景 一陣心慌意亂,扔下那毛筆, 低聲說道:
“我回去了。”
牧子正忙跟著她, 看著她慌慌張張地往外走, 眼見著就被那門檻絆了一下, 人朝外傾去, 他顧不得, 急忙地伸出手臂去, 竟一下子抱了個滿懷, 頓時間, 滿懷溫軟, 香氣襲人, 這風 箏行的小學徒登時呆在那裏, 林杭景也羞得滿臉通紅, 從他的懷裏掙出來, 頭也不敢抬, 朝 著小巷的盡頭快步走去。
牧子正傻了一般呆愣在那裏, 懷裏清香猶在, 手臂還是原來的姿勢, 僵硬極了, 隻是她 跌入他懷裏的那種感覺還清清晰晰地殘存著, 他跟失了魂一樣呆立著, 等到豆大的雨點澆到 了他的臉上, 他才如夢初醒, 抬頭望天, 卻不知何時積了滿天的烏雲, 轉眼間, 豆大的雨滴 就澆了下來。
牧子正站在雨中, 陡然想起林杭景這會兒隻怕是雙手空空地走在雨中, 他心中一陣揪緊, 什麼也顧不得了,就往大雨裏飛奔,眼看著巷子口有一個賣傘的,衝上去抓起一把紅紙傘, 將兜裏的錢全都掏出來, 也不管多少, 都扔給了那個賣傘的, 抓著紅紙傘就朝林杭景離開的 方向追去。
暴雨又急又冷, 街上立刻就積了水, 行人小販都忙忙地找地方避雨, 林杭景站在一家屋 簷上, 看著大雨劈裏啪啦地落下, 她也沒淋著什麼雨, 卻看到雨霧中牧子正一路飛奔, 急切 地尋找著什麼, 她隻叫了一聲,“牧子正。”那牧子正居然聽到了, 回頭就看到站在屋簷上的 她,便奔了過來。
林杭景看著他全身上下都濕透了,連嘴唇都被大雨澆得發白,說,“你出來做什麼? ”
牧子正把紅紙傘往林杭景麵前一送, 拿著紅紙傘的手臂上全都是雨水, 他還在笑著,倒 好像這大雨沒澆在他身上一樣,“給你送傘。”
林杭景望著他拿到手上的傘, 怔道:“你手裏這不是有傘嗎?怎麼不打? 淋成這樣。”
牧子正也是一愣, 望著手裏的紙傘, 不好意思地摸摸直往下滴水的頭發, 隻是一笑,“我 給忘了。”
林杭景隻覺得心中一動, 胸口似有暖流湧過, 眼前的牧子正真真成了個雨人, 全身上下 都往下流著雨水, 她伸手接過那把紅紙傘, 握在手裏, 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麵頰緋紅, 心跳 得飛快, 屋簷外的雨聲漸小, 這雨來得也快, 去得也快, 轉眼就成了毛毛細雨, 林杭景打開 紅紙傘, 小聲道: “謝謝你了。”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林杭景慌忙搖頭,不敢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頓了片刻,卻還是低著頭 輕聲說道:
“等下次我還傘給你,還給你描風箏。”
牧子正正要說話, 轉眼就看林杭景打著紅紙傘走入那毛毛細雨中, 他隻看著她走, 林杭 景撐著紅紙傘頭也不敢回, 朝前走著, 隻覺得他的目光就在自己身後, 一直跟著自己, 心裏 湧起異樣的感覺,不是慌亂, 卻是安心。
這毛毛細雨就是不停, 林杭景也不叫車, 一路打著紅紙傘回到官邸, 徑往七姨的小樓這
邊來, 腳踩著碎石小路, 繞過繁花似錦的花障, 直到花廳, 略微抬頭看著那紫藤花從高高的 架子上串串垂落, 隨著細雨微風一陣陣柔柔擺動, 她隻是望著, 腦海裏卻出現牧子正拿著傘 在雨中奔跑的模樣, 心中溫暖, 唇角緩緩漾起一抹淺淺微笑, 忽聽到有人在不遠處輕聲喊她。
“杭景……”
她嘴角帶著淺笑,撐著紅紙傘便輕輕地轉過頭去。
站在花廳回廊裏的, 正是來此看景的七姨, 蕭北辰並蕭家的幾位小姐姑爺, 還有就是團 團圍簇的下人。
這也是蕭北辰四年後第一次見到林杭景。
眼見那站在紫藤花架下的林杭景撐著紅紙傘轉過頭來, 一身清茶色衣裙, 明眸輕透,冰 肌雪膚, 烏發如絲, 娉娉婷婷, 那層層雨霧, 如輕煙般籠著她,更兼得唇角那一抹淺淺笑意, 清秀溫雅, 婉約如詩,婀娜如畫。
蕭北辰隻覺得一陣心如擂鼓, 仿佛自己的魂魄都被她那一笑間攝去了, 直看得人柔腸百
轉, 身旁的七姨抿著唇一笑,接著連連讚道, “真真不是我誇口,咱們大帥府這林妹妹,一 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那都跟一幅畫兒似的。”
林杭景看到七姨叫她, 趕忙走了過去, 走到回廊底下, 收了紅紙傘轉向七姨, 唇角噙著 笑,“七姨叫我?”
七姨拿著帕子擦了擦杭景臉上的水珠, 笑著說,“誰叫你來?你快撐了傘到那紫藤花架 子下站著去,這麼漂亮的畫, 我還沒瞧夠呢。”
林杭景不好意思地笑,回頭瞅見蕭府的大小姐蕭書晴,二小姐蕭書玉都站在那裏,說, “大姐, 二姐。”書晴和書玉都笑著點頭,七姨拉了杭景過來, 插上話來,“看杭景這眼神, 這麼大的人物就站在這兒,你偏偏看不見,可真是要急死咱們了。”
林杭景被七姨那麼一拉, 才轉過頭來, 與蕭北辰投過來的目光直直地撞了個正著, 見到 四年後的蕭北辰, 一抬頭看他俊挺如昔, 目光炯深, 她卻莫名地心中一緊, 好似突然被千層 網罩住了, 密密麻麻地讓她喘不過氣來, 直到七姨半帶促狹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她才回過神 來,禮貌地叫了一聲,“三哥。”
蕭北辰隻是點點頭, 深邃的眼瞳裏卻有著笑意, 一旁的七姨目光隻在兩人之間轉著, 看 差不多了, 笑著拉了杭景的手,對一旁的大丫頭小鐲說道: “這天也不早了,叫蕭安擺飯, 大帥早就筎了素, 又趕上今日戒齋, 就我七姨陪著好容易趕回來給北辰接風的兩位小姐並姑 爺吃幾杯, 書儀, 你個愣丫頭, 快別帶著老五老六折騰那池裏的魚了, 仔細掉到水裏去摔了 我的兒。”
晚飯也是在七姨的所住小樓的餐廳裏吃的, 餐廳的牆上鑲著純英國式的烏木格子, 百褶 綢罩落地燈, 正當中擺放著的紅木大餐桌, 雕有洋式雲頭的整套十二隻椅子, 小丫環早就點 燃了古銅燭台上的一整排蠟燭, 端到餐桌上去, 倒不是為了照明, 純是為了好看, 蕭府管家 蕭安帶著下人魚貫而入,開始擺桌。
七姨泯唇笑著, 隻拉著杭景的手,說,“你們都先別坐,看我來排位置,大小姐,大姑 爺在右首第一二個位置,二小姐和二姑爺接下來, 四姑娘書儀你帶著老五老六玩了半日了, 這會兒他們也隻認得你,索性你們三個坐一起, 瘋個夠,左右大帥今兒不在,我就討個巧, 坐個首位, 北辰和杭景就在我身邊坐下。”
大家笑著, 按照七姨說得坐下來, 杭景坐在七姨身邊, 她旁邊就是蕭北辰, 她隻是不說 話,心裏莫名地發窘,忽看到一旁的小丫環將她拿回來的紅紙傘放在了壁爐一旁的架子上, 她一見那一抹紅色, 心下一安, 腦海裏牧子正的樣子便清晰起來, 下人盛了飯來, 她端在手 裏,腦海裏就全是牧子正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