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庭院深深深幾許,誰憐憔悴更雕零(3 / 3)

這汽車就要開到大帥府的時候, 林杭景透過車窗朝外看了一眼, 隻見天空中果然飛著一 隻五彩斑斕的大蝴蝶風箏, 她眼角一濕, 就要落下淚來, 隻管呆呆地望著那風箏, 誰知汽車 竟是開到了大帥府的前門, 蕭書儀看了一眼,對前麵的司機道:“我剛才說什麼來著,開到 後麵小巷子去。”那司機忙道:“四小姐, 您剛才沒看見嗎?後麵巷子裏有衛戍侍從, 想是上 了崗哨了。”

蕭書儀還未說話,林杭景卻是身體一慟,眼看著那蝴蝶風箏原本在天空中飛得好好的, 這會卻歪歪斜斜地, 似乎隨時都會栽下來, 她全身一涼, 什麼也顧不得, 推開車門就朝後麵 的小巷子跑去。

風箏的線軸滾落在從石縫長出的碎草裏, 蝴蝶風箏從天空中晃悠悠, 越飛越低, 牧子正 被幾個衛戍反擰了胳膊,咬著牙反抗著, 瞪著雙眼睛望著前方的蕭北辰,憤然喊道:“你把 杭景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

蕭北辰慢慢地拔出自己的佩槍, 軍帽下的那一雙眼眸沉浸在淡淡的陰影裏, 他看都沒有 看牧子正一眼, 隻是“哢嚓”一聲打開保險, 抬起頭來看著麵前的牧子正, 平舉了握槍的手 臂,那聲音卻平靜得令人害怕,道:“我說過, 你敢再來找她, 我就要你的命!”

牧子正咬牙切齒道:“你把杭景還……”那一句話還沒說出來, 一名衛戍朝著他的膝蓋 一腳踹了下去, 牧子正當即跪倒在地, 卻也死不認輸, 雙目凶狠地看著蕭北辰,而在他的身 後, 竟清晰地現出小巷口那個奔出來的人影, 她臉上的恐懼清晰地映到蕭北辰的眼裏, 她這 樣輕易就刺痛了他, 蕭北辰的身體猛烈地一僵,烏黑的眼瞳裏迸射出一絲震驚的駭意, 握槍

的手臂竟無力地垂下來, 牧子正發現了蕭北辰的異樣,回過頭去一眼就看到了呆站在巷口 的林杭景, 當下如劫後重生般大聲地喊道: “杭景, 杭景,杭景,我來帶你走了——”

他一邊說著, 一邊奮力去掙脫扭住自己的衛戍,雙方爭奪之下, 牧子正竟然將衛戍的長 槍搶奪在手,衛戍大驚失色, 下意識向後退去, 牧子正熱血衝頭, 竟回頭舉槍對準了蕭北辰, 蕭北辰瞳孔一縮, 霍然舉起槍來, 對著牧子正抬手就是一槍, 牧子正的身體猛烈地一顫, 子 彈從他的後背打入, 射穿了他的胸口, 他最後的聲音都鯁在喉間, 手中長槍落地, 身體朝前 傾去,頭朝下倒在了路麵上, 再也沒了聲息。

與他一起倒下來的還有林杭景。

林杭景麵無血色地跪倒在地, 看著牧子正趴倒在自己麵前, 血從他身體周圍流出來, 她 的腦海一片空白, 眼裏全是絕望和駭然, 渾身瑟瑟發抖成一團, 在那樣的驚駭中, 她的眼前 忽然出現了蕭北辰的麵孔,他俯下身將她抱在懷裏, 那棱角分明的臉上有著一種冰冷如刀刃 般的冷, 她仰望著他, 急促地呼吸著, 伸出手指死死地抓住他戎裝上冰冷的扣子, 冰冷的眼 淚從眼角滑落, 顫抖著張開嘴巴, 卻是喊不出來,絕望得仿佛整個人都死了一般, 隻哆哆嗦 嗦地念出一個字,“……你……你……”卻是無論如何竭盡全力也說不出第二個字去。

蕭北辰伸出手來緊緊地攥住她抵在自己胸口的手, 深邃的眼眸烏黑如墨, 那目光裏有著 堅決到令人不寒而栗狠絕, 他死死地看著她,一字字地說道:“他說要帶你走,我瘋了才會 讓他帶你走!”

他那樣的目光就像是一個鋪天蓋地的牢籠, 林杭景眼裏泛出一片淒涼的顏色, 隻是那一 瞬, 她的眼神忽然散亂開來, 宛如一個失了靈魂的空殼, 空蕩蕩的, 什麼也沒有了, 她的手 指無聲地一鬆,眼前全黑,便已經昏厥了過去。

蕭北辰垂下眼眸, 靜靜地抱起昏過去的林杭景, 朝著巷外走去, 那些衛戍侍從倒背了槍, 若無其事地走上來拖了牧子正的屍體, 朝著另外的巷口走, 從牧子正胸口流出來的血一路染 紅了路麵, 而天空中那隻栩栩如生的蝴蝶風箏, 終於再也飛不起來,晃晃悠悠地斜栽下來, 緩緩地落在地上,死寂無聲……

三天了, 房間裏透著冷冷的空寂。

她隻靠在床上, 聽著外麵嘈嘈雜雜的聲音, 雲藝的聲音遠遠近近地傳來, 全是吩咐那些 下人的話, 每一字, 每一句都讓她心發涼, 她隻呆呆地坐著, 眼瞳的光彩都散掉了, 眼淚一 顆顆地落下來, 她還記得他笑起來的樣子, 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明亮得發燙, 她還記得他 趴在路麵上的樣子, 血從他的身體裏流出來, 順著石板的縫隙滲進去, 風箏落下來了, 再也 沒有了飛起來的機會……

她把他害死了,是她把他害死了。

她隻這樣坐著,好似石雕泥塑一般,她的身體空了, 輕飄飄的, 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 這樣的精疲力盡了, 隻隨著風去了,也就是了。

蕭北辰推門走進來的時候, 看到林杭景無聲地靠在床上, 微側著頭, 看著小陽台方向的 百葉門,烏黑的長發一直軟軟地垂落在那軟軟的一層薄被上, 她整個人都是極安靜的, 倒好 像連呼吸都沒有了。

蕭北辰在門邊默看了她片刻, 走上前來, 給她掖了掖軟被, 她也不動, 眼珠裏沒有一點 焦距和活氣,他知道她就是用了這樣的態度對他, 他也不說什麼,隻淡淡道:“七姨說,還 是把四妹的婚禮安排在前麵, 你和我的婚期就安排在十二月,她過幾日兒過來看你。”

林杭景的眼瞳輕輕地動了動, 依然望著那扇百葉門, 那目光卻是透出一抹黑白分明的清 冽來, 冷冷的, 嘴角竟是一絲嘲弄,“原來我也有婚期?我都這樣不堪了,真難為你。”

那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直刺到人心裏去,蕭北辰站著,隻捏住那床前的一把椅子,

深吸一口氣,淡淡一笑道:“你也不必這麼說,我也沒什麼難為,你總歸隻有我一個人,這 一點我還是清楚的。”

林杭景的身體陡然一震, 猛地轉過頭來盯了蕭北辰片刻, 那含著怒意的目光猶如深夜裏 的星光,一片雪亮的,“蕭北辰,要我跟你成婚也行,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兒。”

蕭北辰脫口道:“什麼事?”

她望著他,那眼眸仿佛是深潭的冷水, 有著透骨的寒意,隻一字一字地說道:“你去幫 我殺了蕭北辰或是林杭景。”

蕭北辰的臉色“唰”地一下變了。

林杭景依然筆直地看著他, 她的目光極清冽的, 冰一般的冷,她知道她永遠也強硬不過 他, 可她知道他哪痛, 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麼, 所以她可以輕而易舉的將他逼到死角去, 她 不用怕他, 她隻要讓他知道, 她有多恨他。

蕭北辰與她的目光對視了那麼幾秒鍾, 他的眼瞳一點點地黯了, 卻硬是讓自己一笑, 用 最平靜的聲音道:“好,那我成全你!”

他一把扯過她的手臂, 拔出自己的佩槍便放在了她的手裏, 那手槍沉甸甸的直把林杭景 的手往下墜, 她的臉上刹那一片雪白, 眼裏的光芒不住地顫著, 她還記得這把槍指著牧子正 的那一瞬間, 她還記得牧子正中槍後倒在她麵前的模樣, 她心痛如裂, 抓起那把槍就對準了 他,手指不住地顫著,蕭北辰黑瞳如墨,筆直地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殺了 我,你就能走,否則別想讓我放過你!”

她的麵孔慘白, 握著槍的手抖得越發厲害起來, 全身都是冷的, 此時此刻倒好似是找到 了最後的解脫, 隻咬著牙道:“蕭北辰, 你會遭到報應的。”竟忽然轉過那把槍對向自己, 閉 緊眼睛,用力地扣動了扳機。

然而那把槍卻是冰冷的沉默著。

林杭景顫抖著張開眼睛, 蕭北辰的麵孔如同夢魘般出現在她的眼瞳裏, 他隻看著她, 目 光那樣的冷, 眼裏一片漠然的幽暗, 那一種憤怒讓他狂躁起來, 他一句話也沒說就從她的手 裏搶過手槍,“哢嚓”一下打開保險, 對著擺在烏木格子上的彩釉花瓶抬手就是一槍,“啪” 的一聲, 隨著林杭景一聲驚叫, 那花瓶被打得粉碎粉碎, 樓下侍衛室的衛戍被驚動, 端了槍 朝著樓上衝來,還未來得及闖進來,就聽蕭北辰暴怒地喊了聲,“給我滾!”

門外瞬間安靜下來, 林杭景呆呆地看著那散落一地的彩釉花瓶碎片, 雙唇發顫, 隻是抖 著,她絕望單薄的樣子仿佛是嗬口氣就能融掉了,蕭北辰抬手扶了她一把,死死地盯著她, 卻是一聲冷笑,“我隻告訴你一句,今日你落到我手裏,就是想死,也沒那麼容易!”

被絕望屈辱浸透的心轉瞬間一片死寂, 如被火焚燒過後的灰飛煙滅,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 手腕,小獸般狠狠地咬下去, 他卻動也不動一下, 任她咬著, 她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了, 上 半身軟軟地伏在床邊, 烏黑的長發散落到床腳, 卻還是發狠地咬著他的手腕, 她有著那樣的 恨,那樣的怒……隻如火一般把五髒六腑都燒成了灰……滾熱的眼淚從她的眼眶裏往下流, 流到他的手背上去, 他的身體卻是一震, 忽然將她拉起來, 不由分說將她的臉捧到自己眼前, 狠狠地吻下去。

林杭景大驚失色,直嚇得叫也叫不出來, 掙也掙不開, 他將單薄的她鎖在自己的懷裏, 溫熱的嘴唇壓在了她的雙唇上, 隻管不顧一切地攫取, 深濃炙烈的吻讓那一夜的噩夢闖進她 的腦海裏, 她知道他要做什麼, 驚駭的睜大眼睛, 恨得幾乎發了瘋, 卻根本奈何不了他, 陡 然間似乎周圍的空氣都被凍結了, 任憑她怎麼努力都無法呼吸到一絲, 胸口沉重的好似被石 頭壓住了, 她拚命地喘著, 如垂死的溺水之人, 他也終於發現了她的異樣, 慌地抱住她, 轉 眼就看到她麵色雪白, 滿頭大汗地癱倒在自己懷裏, 十指蜷縮著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胸 口劇烈地起伏著,吃力地喘息……

蕭北辰目光卻是一黯, 再也沒有做什麼, 隻是伸出手臂將她抱在自己懷裏, 她嬰兒般脆

弱地靠在他的胸口, 沒有了推拒之力, 隻喘得頭暈腦脹, 冷汗打濕了麵頰旁的長發, 心裏火 焚一般, 那眼淚斷了線的珠子般一徑地往下落……在這樣蒼茫的一片空白中, 她忽然聽到他 的一聲輕喃。

“九兒……”

她扯著他袖角的手指無聲地一鬆。

他將她擁在自己的懷裏, 略低著頭, 下巴輕輕地抵在她柔軟的發頂, 那一雙黑瞳裏的憐 惜排山倒海一般湧來, 全都包含在那輕輕的低喃中, 一聲又一聲地念著她的乳名, 夢囈般的 溫柔,“……九兒……九兒……九兒……”

他這樣的癡,怎一個深情如海說得盡。

那聲聲低喃入耳, 蠶絲般層層纏繞, 無處可逃, 林杭景隻把眼睛一閉, 眼淚順著眼角柔 柔地落下來,無聲無息浸到他的衣服裏去……

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愛不由人, 情最悲。

時光如梭,彈指即過, 轉眼就是九月, 這一入了秋季, 接連下了幾場秋雨, 便一日比一 日涼。

輕輕的雨聲, 打在窗外的樹葉上, 一陣沙沙作響, 寬大的芭蕉葉子在風中不時地飄搖著, 那陽台外就是小西洋式花園, 草坪一直都修剪得整整齊齊的, 花架子上擺放著幾樣菊花, 卻 也開得繁華似錦。

林杭景睡的很淺, 天剛蒙蒙亮, 她就被那細細簌簌的雨聲吵醒, 醒來的時候隻覺得胃脹 的難受, 一陣陣氣悶, 她穿著軟軟的拖鞋, 打開陽台上的百葉門, 走到沙發前坐下, 沙發一 側的桌子上放著一盤子洗的幹幹淨淨的葡萄, 一顆顆瑩潤多水, 林杭景也不知怎麼的, 摘了 一顆放在口裏, 隻覺得好吃,便一顆接著一顆地吃下去。

早上九點左右的時候,雲藝端了早餐進來,看林杭景醒著,笑道:“林姑娘醒了, 夜裏 下了場雨, 可覺得涼?”

林杭景搖搖頭, 看著雲藝身後跟著一個大約十歲左右的小女孩, 也穿著下人的衣服, 倒 是一副怯生生的樣子, 她也不說話, 隻默默地從盤子裏拿了一串葡萄給那小女孩, 那小女孩 猶豫地看了看雲藝, 雲藝笑道:“秀兒好福氣, 林姑娘賞的,還不快接著。”

那小女孩秀兒便接過了葡萄, 迫不及待地摘了一顆放在嘴裏,才咬下去, 卻把臉一皺, 脫口道:“好酸。”雲藝一怔,忙嚐了一顆,眉頭也皺了起來,道:“那些個婆子,定是為了 克扣幾個錢喝酒, 把個水果買成這個樣子。”她滿臉陪笑地對林杭景道:“這葡萄不好, 我去 給姑娘換一盤。”

“不用了。”林杭景默默看著百葉窗外的風雨, 低聲說道,“用不著這樣。”

雲藝打了個愣, 也不說什麼, 隻把早餐放下, 拉著秀兒退了下去, 那早餐盤子上擺放這 些細粥小菜, 另有一碗加冰糖的燉蛋, 燉得嫩嫩的, 林杭景聞到了那燉蛋甜膩膩的味道, 陡 然間一陣惡心反胃, 幾乎要嘔出來,她慌捂了嘴別過頭去,卻一眼掃到了圓形雕花梳妝台, 那明亮的梳妝鏡子清晰地照出了此刻的她, 她緩緩地將捂住嘴唇的手放下, 隻呆呆地看著那 鏡子裏的自己,似乎想到了什麼,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瞳裏浮現出一片驚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