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風住塵香花已盡,物是人非事事休(3 / 3)

他定定地凝視著她, 一如既往的幹脆利落, “林杭景,我隻給你兩個選擇,一,你離開 他,二,我讓他離開你。”

林杭景抬起眼眸望著他的麵孔,她的眼眸很安靜, 那是極安靜的倔強, “蕭北辰, 你到 底要怎樣? ”

“我要怎樣, 你心裏清楚得很!”蕭北辰死死地盯著她, 一字一頓地答道: “我要你。”

他掩在那一道陰影的中眼眸裏有著她安靜的麵容, 被灼灼的光芒包圍著, 那是在長久的 失去與等待中煎熬得已經發了狂的光芒, 滾燙的令人望而卻步, 隻怕一碰觸到他, 就會被燒 成灰。

林杭景別開頭去,聲音淡淡的, “我已經嫁給了沈晏清,我不會離開他。”

他一伸手便捏住了她的下頷, 讓她轉過頭來看著自己, 她頓時一驚, 慌忙往後退, 他的 另一隻手卻已經伸出, 抵住了她的後腦, 讓她後退不得, 他的目光直直地射進她在刹那間驚 慌失措的眼眸裏,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那一句話來, 恨得發了狂。

“那我就讓他離開你!”

林杭景被他掌控在手心裏, 那目光卻依然清冽的水一般,透著絲絲冷意, “你口口聲聲 叫他大哥, 這天下人都知道一年前沈晏清救過你蕭北辰的命, 你敢做對不起他的事, 你就不 怕被這天下人恥笑? !”

蕭北辰的話語中透出冰冷意味,“沒錯, 他是我的大哥, 我的救命恩人, 隻要他一句話, 我什麼都可以拱手讓給他,連我的命都可以給他,但是,我決不會把你讓給這天下任何人! 無論他是誰! 我是怎樣的人, 你從第一天見到我的時候就應該清楚! 我就是要——”

那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出來, 林杭景憤然一掙, 竟從他的手裏掙出來, 回手便是一個嘴 巴子摑在了他的臉上,“啪”的一聲, 他怔住, 她黑白分明的眼裏仍舊是極其清冽的光,雪 一般的冷和寒, 那平靜無波的話語,更刺得人五內俱傷,“今時今日, 我隻告訴你一句,從 你殺了牧子正那一刻起, 我對你, 就隻有恨,這一輩子,就隻有恨!”

他看著她決絕的目光, 胸口的緊窒讓他簡直不能呼吸, 她清冷的樣子倒好像是天邊的那 一顆寒星, 可望而不可即,她對他清清楚楚地說: “蕭北辰,從今而後,若你還念及沈晏清 對你的半點恩情,還請叫我一聲沈夫人,別再讓我看輕了你。”

他的全身就這樣一點點地涼下去了, 那廊簷下的陰影遮住了打在他身上的陽光, 隻剩下 蒼茫的冷漠, 那散落在地麵上的宣紙也反射著白色的冷意, 在那樣的惘然間, 仿佛是有著一

根細細的針,一點一點地紮到他的心裏去,他看著她在自己的麵前轉過身,而走廊的盡頭, 竟是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沈晏清和沈恪。

沈恪看著林杭景轉身,便跑著過來撲到了林杭景的懷裏,清脆地叫著,“媽媽,今天爸 爸要帶我們去公園玩, 車子就停在外麵。”他頓了頓, 從林杭景懷裏探出頭來, 看著蕭北辰, 小心翼翼地說道:“媽媽和那個叔叔生氣了嗎? ”

林杭景默然, 她抬起頭看著沈晏清, 沈晏清一身西服, 臉上的表情也是極從容淡定, 他 看著站在這一邊的蕭北辰, 便走過來, 也沒多說什麼, 隻是伸出手來在蕭北辰的肩膀上輕輕 地按了按, 隻說了一句,“三弟……”

蕭北辰的雙眸裏含著黯然的傷,即便硬撐著也無法掩蓋的失魂落魄般的傷,他抬起眼眸, 看著沈晏清,那英挺的麵孔上一片說不出來的茫然和無奈,隻說了一句,“沈晏清,怎麼就 是你……”

沈晏清竟是一怔, 蕭北辰卻隻沉默地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拂了下去, 手掌透出陣陣 的冰冷, 那被軍帽的陰影掩住的雙眸似乎升騰起了一片霧氣, 隻看到一片蒼茫, 他早該知道 她恨他, 卻原來是這樣的恨, 這樣殘忍的恨, 他一言不發轉過身離開他們, 軍靴走在那石地 上,一步一痛,撕心裂肺的痛,釘子般一下一下地刺到他的太陽穴裏去。

林杭景低著頭將沈恪抱在懷裏, 她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 過了許久許久, 方緩緩地轉過 頭去, 看著那長廊的盡頭, 早已經沒了他的身影, 隻剩下那爬上了廊柱的葡萄藤, 開著嫩嫩 的花,兀自隨著陣陣微風搖晃著那綠幽幽的葉子, 引得一片暗香浮動。

她略低了頭,輕輕道:“沈先生,謝謝你。”

沈晏清卻是一聲歎息,道:“林小姐不必客氣,我沈晏清自認不是什麼君子,願意如此 為林小姐效力,也是存了一份私心。”

林杭景目光一垂,拉著沈恪的手轉向沈晏清,目光柔和如水,靜靜道: “沈先生, 我有 子南歸, 今年已經一歲多, 幸得修道院院長泰瑞莎姆姆的幫助, 半年前被送往美國, 由我嬤 嬤照顧, 如今我再也沒有什麼別的念想, 那個孩子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沈晏清驀然一震,已經明白了林杭景那話語中的拒絕之意,卻還是怔怔地看著林杭景, 半晌才道: “可是……蕭南歸? ”

林杭景的目光不卑不亢如最純白的梔子,“林南歸。”

展眼就是一個月, 這一到了七月, 天氣漸漸地熱了起來, 才剛早晨, 官邸裏的下人就忙 乎起來, 蕭安顛來跑去地布置著, 按照往年給七夫人過生日的慣例, 也不請客, 隻請了戲班 子進府, 因老五蕭北望, 老六蕭北意前兩年就被送到了美國蕭大帥身邊, 所以, 隻有大小姐, 二小姐並四小姐趕了來, 圍著七姨吃了壽麵, 七姨吃了壽麵, 卻沒有看戲的精神, 隻叫撤了 戲班子, 帶著幾位小姐去花廳裏休憩, 打了打小牌, 轉眼間就到了中午時分, 七姨看看天色, 便轉頭對一旁的大丫頭小鐲道:“老三還沒來麼?”

那小鐲麵有難色, 搖了搖頭, 七姨歎了口氣, 大小姐蕭書晴看著七姨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便笑著道:“聽說老三這一個月都在北大營裏,連花汀州都不回了, 忙得日夜不分, 想是忙 暈了,七姨也別急, 指不定他下午就到了。”

書玉也勸著,“七姨先別急,再等等也就來了。”

蕭書儀卻歎了口氣, 道:“三哥要是再不來, 再等等這熱鬧也就該散了。”她這一句話是 說者無心, 聽者有意,七姨心頭略微一緊,竟是一陣傷懷,“想起兩年前那次生日,真是熱 鬧,大家夥都來的齊全, 老三還特意去給我弄了一盆蘭花, 老五老六都在……還有你林妹 妹……”她頓了頓,眼圈驀然紅了,“想起你林妹妹我就心疼, 打小來了咱們大帥府,在我 手底下長大的,一舉一動都招著人憐, 她也狠心, 一走這麼久, 連個音訊都不給, 枉我…… 白心疼了她……”

七姨拿著帕子隻管拭淚, 招的另外三位小姐也默著說不出話來, 忽見一個小廝從花廳外 一溜煙地跑進來, 喊道:“三少爺回來了。”七姨一聽這句, 就慌忙起身, 才一起身, 就覺得 頸間一空, 竟是那串飽滿晶瑩的南珠鏈子一下子斷開了, 南珠粒子劈裏啪啦地全都滾到了草 叢裏去, 小鐲忙上來撿拾, 七姨也顧不得, 領著書晴、書玉、書儀便奔了前麵, 誰知卻看著 侍衛官團團圍簇, 許子俊和莫偉毅兩個人架著蕭北辰走進來了, 三個人都是滿身酒氣, 七姨 頓時把臉一陰, 還未說話, 許子俊就趕忙道:“七姨, 今兒都怨我, 原本隻說大家連日勞頓, 累得狠了, 喝幾杯輕鬆輕鬆, 誰知蕭三哥輕鬆大發了, 我跟莫偉毅一個眨眼, 他就把自己灌 成這樣。”

七姨看著蕭北辰那酒氣醺醺,站都站不住的模樣,氣的了不得,恨恨道:“許子俊,若 你以後再敢引著我們老三出去喝酒, 看我不告訴你老子,結結實實打你一頓狠的, 蕭安, 你 們幾個打什麼愣,眼珠子飛了是怎麼著,還不快扶三少爺上樓休息。”

蕭安帶著幾個人忙圍上來扶了蕭北辰上樓, 七姨一路跟著, 進了房, 忙忙親自鋪了那一 層蘇繡錦被,給蕭北辰蓋好,摸摸他的臉,竟是滾燙滾燙的,七姨道:“這也不知道是喝了 多少,小鐲,快點端醒酒湯來。”

那小鐲便忙去弄醒酒湯,蕭書儀便站在一旁,急急地叫著,“三哥,三哥……”

蕭北辰迷迷糊糊地, 腦袋有千斤重, 隻覺得胸口似乎有一把火在燒著, 五內俱焚, 讓他 難受的禁不住,耳旁竟似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回響著, 是她在說話,她對他說,我嫁了人了, 她對他說, 今時今日, 我隻告訴你一句, 從你殺了牧子正那一刻起, 我對你, 就隻有恨, 這 一輩子, 就隻有恨! 她如此的冰, 如此的冷, 他不知道他用了兩年多的時間到底在等些什麼, 他保留著所有屬於她的東西, 他一個人等,一個人守,他親眼看著她親手種下的桃樹開花, 到最後,他等來的, 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她在那紅紙傘下的一個回眸, 她略低著頭,唇角那微微的笑意, 她眉宇間的輕靈通透, 她在窗前寫毛筆字時安靜專注的神情, 她耳邊的明珠墜子流蘇般搖晃著, 她回過頭來, 對他 柔柔地一笑。

她走了……她回來了,她對他說,我嫁了人了……她挖空了他的心……

這樣的物是人非, 一切都是枉然, 他最後那點希望也被她撲滅, 她逼著他放開手去, 卻 原來, 他再也沒有了留下她的機會……連強留的機會都沒有了……此生此世……都不會再有 了……

七姨看著蕭北辰的臉一陣陣的發白, 心疼得不知道該如何好, 恰逢這個時候小鐲端了醒 酒湯上來, 七姨忙端了醒酒湯, 用小勺給蕭北辰喂到嘴裏去, 被酒勁燒著, 蕭北辰的嘴唇起 了一層幹皮, 在那裏難受的翻騰著, 一幅抓心撓肝的模樣, 那醒酒湯也喂不進去, 七姨看著 他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在說著些什麼,忙問道:“老三……你說什麼……大聲點…… 要什麼,七姨去給你找回來……”

誰知, 她這樣的話才落, 躺在床上幾近於昏迷的蕭北辰便搖頭, 唇角竟是扯出一抹無聲 的笑容來, 那樣的悔恨、淒涼、絕望, 喃喃道:“……她不會回來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管我怎麼等著她……她都不會回來了……

一旁的蕭書儀聽到這裏, 心中已是全然明白, 終於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 愧疚的眼淚 便嘩嘩地落下來, 哽咽著道:“七姨,你看三哥這樣,這可怎麼辦好?”

蕭北辰隻是混混沌沌地, 胃裏火燒火燎的疼, 他慢慢地念出那個名字, 那個烙在他心口 上的名字, 夢囈般一遍遍地低聲念著, 七姨端著那碗醒酒湯,眨眼間,眼圈就通紅通紅的, 望著昏昏沉沉的蕭北辰, 含著淚一歎, 道:“你這個孩子,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呀!”

轉眼就到了第二天, 縱然是白天, 餐廳裏也開著小小的一盞水綠色台燈, 蕭北辰起得很

晚, 走進餐廳, 看七姨穿著件藍色旗袍, 胸襟上別著寶石別針, 正端坐在桌前一個人摸骨牌, 看著蕭北辰走進來, 便轉頭對一旁的下人道:“快去把我一早吩咐廚房做的清粥小菜端過來 給三少爺吃。”

那下人便去端飯,蕭北辰走過來看著七姨摸牌,看了看便笑道:“我看看這下麵扣的是 個什麼。”他去摸那骨牌, 被七姨照手背打了一下子, 抬頭衝他道:“我這算命呢, 你別來搗 亂,趕快去把飯吃了,看你昨天喝那些酒,這會兒怕是腸子都漚斷了。”

蕭北辰這腸胃正難受著, 看著下人端上來的簡簡單單的清粥小菜,竟還有一道萵筍圓子, 做得非常精致, 也有了點胃口,坐下來吃了幾口, 七姨便笑道:“三少爺喝成那樣,還記得 昨兒是什麼日子麼? ”

蕭北辰笑道:“昨兒是七姨的生日。”

七姨把眼一溜,道:“得虧你還記得。”

蕭北辰便說,“我專給七姨請了一尊羊脂白玉觀音, 眼下還在路上, 七姨倒比我急,跟 我興師問罪起來了, 我可冤死了。”他把七姨說的抿唇一笑, 骨牌也不玩了, 隻道:“看你這 油嘴滑舌的, 好吧, 就算你還有點孝心, 今兒晚上我在興和園的雲南館子請何軍長的女兒何 小姐吃飯, 你也得給我過來。”

蕭北辰便笑, 調侃道:“七姨如今越發時髦了, 不跟官太太們打牌, 改和小姐們吃飯了。” 七姨隻把眼皮一抬, 笑道:“老三,你這是跟我裝糊塗呢?”

“借我十個膽子, 我也不敢跟七姨裝糊塗,”蕭北辰笑著, 便從那桌前站起來, 道:“這 幾日委實太忙,我還要去北大營見南麵來的代表,真是沒時間, 七姨自己樂著就行了。”

他說完這些, 也不等七姨說話, 便上樓換了衣服, 郭紹倫帶著侍從們等在外麵, 蕭北辰 上了汽車, 道:“去北大營。”郭紹倫便麵露難色, 他跟著蕭北辰這麼多年, 在上下級之間更 多了一層朋友的關係,這會猶豫了半天,才道:“總司令還是回花汀州休息休息吧,你這一 個月都泡在北大營, 山一樣的軍務也給處理完了,莫參謀長和許團長整日裏忙亂的連軸轉, 都怕了總司令你了。”

蕭北辰看看郭紹倫那副為難的樣子,不自禁大笑道:“行了,行了, 倒好似我是個扒皮 的,整日裏刻薄你們一樣,那就回花汀州吧。”

那汽車便行過街麵, 直往花汀州開去, 時間卻是正午, 正趕上這條街上的小學放學, 那 街麵上走著的都是背著布包拿著算盤的小學生, 追追打打的滿街亂跑, 郭紹倫便對一旁的司 機道:“開慢點。”那汽車便慢了下來。

車窗上映著街邊的景物, 也映著走在街邊上的人, 一切都清清楚楚, 她一身淡霞色立領 衣裙, 烏黑的長發已經束起來,一絲不亂地垂在身後,靜靜地領著剛放學的沈恪朝前走著, 小孩子卻是蹦蹦跳跳的, 仰著頭不知道對她說些什麼, 汽車開過的時候, 可以清楚地看到她 凝神聽著沈恪說話時, 唇角浮現出一抹恬靜溫婉的笑意。

那汽車開過去了, 一晃間, 她的影子便從車窗上消失了, 仿佛是被一陣風卷走了, 再也 留不住, 找不回來了……隻剩下那空落落的一片悲傷疼痛, 從此後, 將不分日日夜夜的鯁在 他心口上……

汽車已經開出了那條街道, 前座的郭紹倫頓了片刻, 猶猶豫豫地轉過頭去看蕭北辰, 卻 發現他靜靜地把頭靠在車窗上,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的模樣。

郭紹倫也不敢多說什麼,隻把頭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