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轉眼間便是二月末, 天氣出奇的好, 陽光多了幾分暖意, 北新城內的雪都化了, 屋簷便 垂下來大大小小的冰棱, 晶瑩剔透的, 因還放著寒假, 學校的教員們都搬回了家去, 林杭景 還住到了女修道院名下的小庭院裏, 這小庭院平日裏也隻有一對看門的老夫婦住著, 很是清 靜, 天氣寒冷, 她又不小心感染了風寒, 本想吃幾片藥就好了, 卻是日漸嚴重, 還要硬撐著 每日裏教幾個孩子寫毛筆字, 這樣的拖下來,慢慢地竟開始咳了起來。
這一天中午的陽光暖暖地順著窗戶斜照進來, 放置在宿舍中央的小爐子裏是紅紅的火 炭,爐蓋子旁烘著幾片桔子皮,便是一室溫暖的清香。
林杭景便支撐著坐在桌旁, 忍著頭疼教孩子們寫字, 一個伏在桌子上寫毛筆字的孩子忽 地抬起頭來叫道:“林姐姐,我手冷。”
林杭景微微一笑,知道他是躲懶, 咳了幾聲,才小聲道: “那你過來,我幫你捂捂手。” 她這一聲才落, 剩下三四個孩子也嚷叫起來, 都鬧著說手冷, 林杭景看已經是中午了, 知道 他們都寫累了,便也不勉強, 隻笑著說,“那就不寫了吧,明兒再寫。”
一個孩子便撲上來道:“老師帶我們到院子裏玩吧。”那孩子一摸林杭景的手, 便縮回了 自己的手, 道:“老師的手好燙,比爐子還熱呢。”
就在這時, 一個老嬤嬤正好端了午飯走進來, 笑道:“林老師, 吃午飯吧。”她將一碟素 菜, 並一碗米飯放在桌子上, 轉眼一看林杭景, 頓時驚訝道:“林老師, 你這病是又重了吧, 你看你這臉……”
林杭景摸摸臉, 觸手便是滾燙,眼前的景物竟是飛轉的,她卻還是硬撐著,笑道:“我 沒事, 一會躺躺就好了。”老嬤嬤看看她, 又道:“這幾日有一個自稱是你七姨的人又來了好 幾次,我都說你不在,給擋回去了。”
林杭景默了默, 抬起頭來道:“多謝您了,我看看過幾日再到那邊的教員室裏住住,換 個地方,免得他們找進來,等拿了船票,我就走了。”
老嬤嬤看林杭景說起話來都好似有氣無力的樣子,道: “林老師還是去看看醫生吧, 這 樣冷的天氣,有病拖著也不是辦法。”林杭景點了點頭,轉頭看那桌上的飯菜, 實在吃不下 去, 便支撐著站起來對那幾個孩子道:“你們不是要出去玩嗎?我帶你們到院子裏去。”那幾 個孩子便拍手叫好, 纏著林杭景到院子裏玩了會, 便有各自的父母親來接, 老嬤嬤看林杭景 精神不振的樣子,便道:“這也沒什麼事了,林老師快回屋歇歇去。”
林杭景點點頭, 一個不經意地抬頭, 臉色便是微微一變, 竟看到蕭北辰領著幾個衛戍站 在庭院的門口, 蕭北辰摘下軍帽, 遞給一旁的郭紹倫, 目光雪亮如電地掃過來, 林杭景轉身 往自己的小屋走,才一打開房門, 不想蕭北辰已經跟了上來, 她急忙關門, 他隻伸手一擋便 攔住了那扇門,林杭景把眼一垂,轉身走到房間裏收拾桌子上的筆墨紙硯,蕭北辰走進來, 看看她收拾東西, 淡笑道:“這幾日被一堆公務纏的分身乏術, 也沒來看你, 你這是怪我了?”
林杭景的手停在桌麵上,抬起頭來看蕭北辰一眼,那目光極冷清的,“蕭北辰,我知道 你避重就輕,四兩撥千斤的本事已是爐火純青, 你到底還想怎樣?”
蕭北辰微微一笑,“想你佩服我啊。”
林杭景氣結,也不理睬,隻低著頭收拾東西,蕭北辰又道:“七姨說了,父親過幾日就 回來了,我若再不接你回去,等父親回來,我鐵定是要被拾掇一頓的。”他說到最後一句, 便笑一笑, 道:“你倒是我命裏的災星, 我因你的緣故挨父親的拾掇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林杭景淡然道:“既然我是災星,還請總司令躲遠點!”
蕭北辰單等她這一句,便鄭重地歎了口氣,輕聲道:“你這話可是不講道理了, 我若是 能躲得開,又何必由著自己為你這樣魂不守舍,整日裏想的是抓心撓肝呢。”林杭景把頭一 轉,也不看他, 他知道她天生臉皮薄, 又笑道:“就是無論如何都舍不得你,才說你是我命 裏的災星, 這命裏注定的人, 注定的事兒,又豈是能躲得過去的。”
林杭景回過頭來, 淡淡道,“你又說這些做什麼, 我不想聽。”他這才清清楚楚地看到她 的麵孔,眉頭卻是無聲地一皺,“你這臉色怎麼這樣難看?生了病了?”他去摸她的額頭, 她便把頭一轉, 繼續收拾著桌子上的筆和紙,道:“如今我做自己的事兒,吃自己的飯,不 靠你們蕭家人,也能好好的活著,你用不著管我。”
蕭北辰看看她, 頓了片刻, 道:“我知道我那天最後一句話傷了你, 我也被氣暈了,口 不擇言說了混賬話……”
林杭景也不等他說完, 捧起桌上的作業便往外走, 蕭北辰一把拉住她, 他知道她的個性, 表麵柔弱, 內心極是倔強固執的, 勉強不來, 見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臉腮都燒紅了, 手指 更是滾燙的,他心中不忍到了極點,歎了口氣道:“怎麼就把自己熬成這個樣子,你要是這 樣難受,別憋在心裏,再打我兩下也就是了。”
林杭景便推開他的手, 聲音仿佛是精疲力盡了般, “你也不用這樣對我, 最初, 是你錯, 現在與你簽了婚書, 是我傻, 是我一時糊塗了, 我知道你還是原來的你, 一點都沒變, 我告 訴你,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從此我與你們蕭家, 便是兩不相幹。”
蕭北辰看看她,半晌,竟是微微冷笑, 道:“那你倒跟我說說, 怎麼個兩不相幹? ”
林杭景低著頭, 淡然道:“你不過是吃定了我簽了婚書,戒指我都還了你,那婚書你便 撕了去, 我過幾日就要離了這裏, 再不回來, 你就全當我死了, 這婚書之事兒, 也就不解而 解,從此你是你,我是我,就是這麼個兩不相幹。”
蕭北辰又是一笑,眸光卻是極淡的,“你還真是好口才,不過你這活得好好的, 我怎麼 就能當你死了,再說,若是當你死了, 你在襄京的父母,又怎麼能活得安生呢。”
林杭景的手指便是一抖, 回過頭來怒瞪著蕭北辰, 這一陣怒氣湧上來, 額頭便燒的更厲 害了, 她對他道:“蕭北辰, 你別再用我父母轄製著我, 你總是這樣欺負人, 我縱然是死了, 也不願留在你身邊片刻。”
蕭北辰的目光便是一冷, 淡淡道:“不過為了個漢奸流氓, 你竟要與我決絕到這個地步, 可見我這個人, 在你心裏是半點分量都沒有了。”他頓一頓,“隻可惜牧子正那樣的人, 我還 是有多少殺多少, 我殺他之前情願挨他一槍, 欠他的已經還了他, 你既是如此心疼他, 當時 又何必撲到我麵前來救我?!”
林杭景隻覺心痛,那一句因你是南歸父親的話卻是死也不肯說出口,那樣的柔腸百結, 直攪得心口一陣陣針紮了般的疼,隻硬撐著道:“君子絕交,不出惡聲, 我已早說過, 你我 之間, 並非因為牧子正, 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們兩個人這樣折磨著, 又有什麼意思。”
蕭北辰的眼底頓時一片幽暗,一聲冷笑, “好一句君子絕交,不出惡聲, 你這些年的書 還真是沒有白讀, 頂起我來竟是一句連著一句, 我好心好意來賠罪, 如今看來倒是多此一舉 了, 那還廢話什麼, 你要麼自己好好得跟我回去, 要麼我親自動手砸了你這地方, 看你回不 回去!”
林杭景平靜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瞳孤清如水, 透著寒意, “蕭北辰,你積點德吧, 今天你隻要敢動這裏一磚一瓦, 我就敢死在這裏, 到時候隻怕不是兩不相幹, 咱們就鬧一個 一了百了!”
她的樣子極其冷決, 眸光便如冰一般的冷, 他眼瞳裏的光芒漸漸地如針般凝聚, 凝成拿 到鋒利的光來, 定定地看到她的眼睛裏去, 她便如絕了緣一樣, 冷冷清清,他的眼神愈加的 銳利, 她便把頭別過去, 誰知肩膀便是一痛, 他忽然抓住她的肩頭, 她便是一驚,他已經吻 下來, 便是發狠一般地堵住她的嘴唇, 不容掙脫, 不容逃避, 那樣近似於貪婪的吻直叫人喘 不過氣來, 她越掙紮他便越用力, 她本就燒得厲害, 更是使不上力氣, 隻把眼睛一閉, 便是 任由他去的麻木冰冷, 這樣的漠視讓他的眼眸裏刹那間迸射出一片冷銳, 下狠心將她往那牆 上一撞, 她覺得自己都要碎了,卻聽得他勃然大怒道:“我就不信,我就偏偏不信!”
他那吼聲近似於咆哮, 竟是急怒攻心, 她知道他不信的是什麼, 睜開眼睛, 那目光也是
極疏冷的, 強自淡聲道: “蕭北辰,我就是不愛你。”
他的身體無聲地僵了僵, 呼吸卻是紊亂急促, 那眼底裏便是一片幽暗, 隻更加用力地握 緊了她的肩頭, 不甘心般地又要吻上去, 一低頭就見到她滿眼的淚水, 從眼眶裏一顆顆地落 下來,他心裏便是刺痛,用力地壓抑著自己的呼吸, 她把眼一垂,眼睫毛是濕漉漉的烏黑, 哽咽道: “就當我求求你, 你放過我行不行?!”
再堅韌的心,也終於是千瘡百孔。
他的雙眸一黯, 一甩手便將她推倒了一旁, 她踉蹌一下, 扶住桌子站住, 轉過頭來看他, 他也看著她, 卻是一笑, 那笑卻是痛楚的自嘲, 仿佛是在笑自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蒼涼並 且無奈,低聲道: “林杭景, 我恨不得挖空了我自己的心給你,你就為了一個漢奸流氓,居 然這樣對我!”
她用力地扶住桌子, 轉過頭來看著他的樣子,他臉上的那一抹自嘲的痛楚笑意映入她的 眼裏, 陡然間, 她的心裏竟是針紮一般, 這樣的痛, 竟讓她瞬間驚惶起來, 便好像是突然不 認識自己了,連自己的心到底在哪裏, 也是不知道的了。
她那一下子驚惶的樣子落入他的眼底裏, 他便以為她還是怕極了他, 他在她的麵前早就 一敗塗地, 除了用強硬的手段將她留下, 如今還能奢望什麼, 他冷冷地抬起眼眸, 那聲音也 就變得冷硬如石, “你要想離開我,除非我死了。”
她扶住桌子,隻把頭低下,呼吸一下比一下難過。
他硬把自己的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繼續道:“明天早上,我安排人來接你回去,你隻 說我轄製你,那我告訴你,若你不聽我的,我轄製你的手段多了去了,你好自為之吧。”
他抬腳便走出房間去, 徑往那庭院外麵走去, 林杭景緩緩地抬起頭來, 看著他已經走了, 那門外卻有幾個衛戍留了下來, 她的眸底就是一片傷痛, 雙頰愈加的滾燙起來, 隻那麼一小 會, 就覺得這屋子簡直熱的沒法呆了, 便搖搖晃晃地走到院子裏去, 庭院裏的老嬤嬤看著門 外站著幾個持槍的衛戍, 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看著林杭景走出來, 便迎上來才一張口, 就是 一陣熱氣湧來,再看林杭景的臉, 已經燒得通紅,慌道:“林老師,你這是……”
林杭景便支撐著坐在屋前的木椅子上, 抬起頭來道: “婆婆, 我心裏燒得慌, 你給我口 涼水喝吧。”老嬤嬤更是慌起來, 道:“你這孩子, 病成這樣怎麼能吃涼的……”林杭景也不 說話,看那木椅一側還積著一點雪,竟去抓那雪吃, 老嬤嬤看她那樣, 嚇得“哎呦”一聲, 連聲嚷道:“可憐見的, 這真是燒糊塗了。”上前來拉了林杭景一把, 誰知林杭景的身體便是 一軟,雙眼一閉,人已經昏了過去。
林杭景這一場病, 便是來勢洶洶, 她隻昏昏沉沉地, 周身滾燙, 額頭更是如烙鐵般的熱, 模模糊糊的就覺得身邊有好多人走來走去, 就是睜不開眼睛, 卻總是做著惡夢, 她嚇得渾身 發抖,那樣湧起來的難過絕望便是翻江倒海一般,隻紮掙著喊,“別殺他, 你別殺他……”
放在她額頭上的便是微微地一頓。
蕭北辰聽到她在睡夢中喊出的聲音, 那雙烏黑眼瞳裏泛出的光芒便如深潭一般的冷, 收 回了放在她額頭上的手,明明知道她聽不見,卻還是淡淡道:“他已經被我殺了,他早就死 了。” 他這樣說著, 卻見她緊閉的眼睛裏忽然湧出來無數的淚, 珍珠般晶瑩的淚水直往下滾, 雙腮更加地燒紅起來,在夢裏哭著道: “他不能死, 不能死,他死了我可怎麼……我可怎 麼……”
她昏昏沉沉地哭著, 那聲音愈加地模糊起來, 他便是一陣陣發冷, 知道她在夢中夢到了 牧子正, 看著她的眼淚, 心痛得無法抑製, 便一言不發地轉過頭去, 臉色已經是非常難看了, 一旁的俄國醫生也不敢多說什麼, 給林杭景打了一針, 留下藥來, 便有下人走上來送他出去, 下午的時候, 七姨又過來一趟, 林杭景人事不省, 也不知道, 到了夜裏, 俄國醫生再來打針, 蕭北辰隻守在林杭景的身邊, 衣不解帶地照顧。
到了深夜, 主臥室裏隻開著一盞小小的綠紗綢罩台燈, 映來一片幽幽的光亮, 大丫頭雲 藝端著藥進來, 看著蕭北辰坐在一旁的沙發椅子上打盹, 她這樣輕輕的腳步聲, 還是驚醒了 他,雲藝便道: “到了給林姑娘吃藥的鍾點了。”
蕭北辰點點頭, 站起來走到林杭景的床前, 摸摸她的頭, 還是滾熱的, 眉頭不自禁地蹙 了一下, 雲藝已經把那一小瓶藥水倒在碗裏遞了過來, 蕭北辰拿著小勺給她喂進去, 那藥水 極苦,她在昏迷中皺著眉頭,就是不肯咽下去,蕭北辰轉頭對雲藝道:“有沒有什麼甜的東 西?”
雲藝道:“有一瓶子木樨露,下午的時候七夫人拿過來的。”
蕭北辰便道:“取過來。”
雲藝忙下樓去了那一瓶子木樨露, 也倒了一碗捧上來, 蕭北辰便喂林杭景一勺藥, 再喂 幾勺子木樨露, 如此這般地喂下去, 總算把那一點藥水喂完了, 才放下碗, 就聽得主臥室外 麵一陣急促散亂的腳步聲, 那門也被一下子推開, 蕭北辰的眉宇間怒意頓顯, 回過頭來就要 發作, 卻見是郭紹倫, 郭紹倫的臉色難看極了,急促道:“總司令,從盛京趙督統處來的加 急密電!!”
是特務處處長葉盛昌連夜便將密報送到了花汀州, 蕭北辰一路疾步進了書房, 接過密報 才打開看了第一眼, 臉色“刷”地一下便是慘白, 一旁的郭紹倫看著蕭北辰的眼眶裏竟瞬間 凝聚了無數血絲, 便宛如要炸開了一般, 郭紹倫震驚, 失聲道:“總司令!”蕭北辰便呆呆地 望著那紙密電,整個人都仿佛死了一般。
特務處處長葉盛昌也驚得站起來,“總司令……”
蕭北辰將那封密電往桌上一扣, 道:“郭紹倫,火速叫公署參謀長莫偉毅,和餘白老先 生到花汀州來。”
郭紹倫知道是出了大事, 轉身便要往外衝, 卻見蕭北辰轉過身來, 臉色是失魂落魄的慘 白, 看樣子竟是要朝前走, 誰知雙腿竟是不能動彈, 身子便往前那麼一傾, 整個人便一頭栽 了下去……
第二日淩晨, 北新城內便是灰蒙蒙的, 又是一陣冷風刮過, 有年紀的老人便說這天氣變 得太快,竟是讓人心惶惶, 北新省公署則在這一日對外發表公開通電: “大帥專機由美返北 新途中, 竟於盛京邊境遭遇不測,爆炸墜毀, 哀, 機上所乘者大帥副官李成閭等穎軍要員以 身殉國,幸,大帥尚在美國, 身體無恙, 一切安好, ……為免眾不實謠傳紛起,發此通電, 北新城內, 亦一切安謐如舊。”
花汀州內, 郭紹倫帶著侍衛室的人守在蕭北辰書房外麵, 也是一夜沒有合眼, 書房內坐 的便是, 餘白老先生, 葉盛昌, 莫偉毅, 許子俊, 在經曆了整整一夜的計議之後, 所有消息 封鎖,戰略部署皆以議定, 書房內的餘白老先生坐在沙發上, 默了片刻, 最後道:“先穩南 麵, 後打扶桑這一條是必行的,為免不軌小人趁亂起事, 隻待得穎軍全線布防完畢, 與南麵 政府取得聯合協議, 總司令穩定全麵局勢後, 才可為大帥並兩位蕭家少爺發喪, 如今這一噩 耗,隻有我等知曉, 切不可走露半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