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彤雲低鎖山河暗,秋風卷盡故園殘(2 / 3)

那一句未落, 忽地“砰”的一聲, 便是槍響, 門外的郭紹倫和莫偉毅同時變色, 搶上前 去撞開門, 隻見許子俊臉紅脖子粗地站在辦公室的中央, 與臉色鐵青的蕭北辰對峙著, 蕭北 辰的手裏緊握著手槍,那一顆子彈竟不知是打到哪裏去了。

郭紹倫和莫偉毅都叫了一聲不好, 一個上來攔蕭北辰, 另一個就去扯許子俊, 一麵是蕭 北辰把那槍握的死緊, 便是還要開槍的架勢, 郭紹倫上來阻攔反被他甩到了一旁, 郭紹倫一

頭撞到旁邊的架子上去, 疼得呲牙咧嘴, 另一麵是許子俊胸中怒火熊熊, 不要命地梗著脖子 大喊,“三哥你就一槍打死我, 我要是皺一下眉頭, 你就是我老子!”

蕭北辰氣急敗壞,“滾!”

許子俊還要叫囂,莫偉毅便將他扯住, 道:“許子俊,你就不能少說兩句!枉你還知道 叫三哥!”

許子俊豁出去了,大聲道:“我就是因還叫他一聲三哥,才要把話說出來,隻可惜三哥 現在報仇心切, 嗜血成狂, 什麼話也聽不進去, 整日裏隻想著殺人, 扶桑人和自己的兄弟都 要殺個光光, 你不如趁早殺了我許子俊,我也好早死早超生!”

許子俊喊到嗓子都啞下去, 莫偉毅簡直都攔不住, 蕭北辰卻一歪身坐在了椅子上, 臉上 露出疲憊至極的表情, 隻是一陣氣促, 呼吸紊亂, 卻再不說話, 他這樣的情形讓辦公室裏的 其他人都愣住了, 許子俊也安靜下來, 莫偉毅更是不說什麼, 隻默不作聲地狠踹了許子俊一 腳,許子俊一個趔趄,脫口道:“三哥!”

蕭北辰回過頭來看看許子俊, 那英挺的麵孔上是一片淡淡的蒼白色, 竟然冷靜下來, 道: “剛才是我被魘住了, 跟你沒關係, 你說得沒錯, 你那個營長罪不該死, 你多發點撫恤金給 他的家人, 現在就去辦吧。”

許子俊還想說話, 莫偉毅一拉他, 把他拉出了辦公室, 才一走出來, 莫偉毅便站在那幾 節台階上, 轉頭對郭紹倫道:“郭副官, 三哥自從前線下來就一直住在北大營, 這樣下去不 行,你得讓他回去休息。”

郭紹倫道:“你當我不想,聽說蕭家的那幾位小姐都去了美國了,如今大帥府和花汀州 都是空的, 也沒幾個人,總司令回去, 隻怕更難受!”

許子俊道:“那也不能這樣熬著。”

郭紹倫想了想, 又道:“其實你們不知道,總司令從前線回來這段時間,倒也常到一個 地方去, 不過都是夜半時分, 靜悄悄地去了, 也不驚動人家, 就讓我們把車停在那院牆外麵, 這樣一待就是大半個晚上,到了清晨, 又讓我們把車開回來。”

他這樣的話就連許子俊那樣的愣子都聽出來意思來了,張口道: “是德馨小學……那 個……林妹妹……三哥既然這樣想念, 怎麼不進去? ”

郭紹倫忙使眼色讓許子俊安靜些, 莫偉毅站在他二人一側, 聽得郭紹倫那幾句話, 默了 片刻, 忽地低聲道: “看來不管南麵中央政府是否推翻聯合協議,國際聯盟如何施壓,咱們 都要跟扶桑人拚到底了!”

郭紹倫送走莫偉毅和許子俊, 走到辦公室裏, 看著蕭北辰已經站起來, 背對著門站在那 大窗戶前, 身姿依然如玉樹般挺拔, 他隻靜靜地站在那裏,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郭紹倫便 道:“總司令,你這從昨日到現在都沒吃什麼東西, 我叫廚房做了點……”

蕭北辰隨意地揮了揮手, 示意郭紹倫免了, 他透過窗戶遙看著北大營南麵卡子門, 放眼 望去, 崗哨林立, 軍容肅穆, 這北大營天地間的一切, 無一不是冷硬寂寥, 透著兵刃般的冰 意。

他放眼看著外麵,臉上默默地,忽然低聲道:“現在幾點鍾了? ”

火燒雲般蔓延了半天的晚霞似乎將天地間都鋪上了那一層金色, 爬了藤蔓的圍牆和藤蔓 的葉子都被染成了金光交錯的顏色, 地麵上的石板也是金色的, 半虛掩的門內傳來孩子的歡 笑奔跑的聲音。

黑色的汽車停在圍牆的外麵。

蕭北辰站在那扇半虛掩的門前, 戎裝上的肩牌在夕陽下發出金屬的光澤, 他烏黑的眼瞳 裏是分外安靜的光, 門的那一端, 孩子們歡笑的聲音中夾雜著她的柔聲細語, 他隻是這樣聽

著,就仿佛可以看到她清澈的眉眼,唇角含笑的模樣。

副官郭紹倫帶著幾個侍衛官站在車外, 他看看隻是站在院門外卻不走進去的蕭北辰, 臉 上露出了略微有些焦慮的表情。

暮色將至。

蕭北辰終於轉過身來, 清俊英氣的麵孔上是極為平靜的神色, 走到郭紹倫的麵前, 從他 的手裏接過自己的軍帽戴在頭上,淡然說道:“走吧。”

郭紹倫看著蕭北辰準備上車, 他忽然叫了聲,“總司令。”蕭北辰回頭, 郭紹倫已經幾步 走到了那扇虛掩的門前, 一把便推開了虛掩的雙扉門, 蕭北辰眉頭一皺, 張口就要斥責, 然 而就在那麼一瞬間, 那幹淨的小庭院內,她的身影已經落入了他的眼睛裏。

他仿佛是聽到耳旁“轟”的一響, 心跳得飛快, 快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四周卻都是靜寂 無聲的,他隻看到她!

將近半年的未見, 卻恍若半生那麼久, 隻是在看到她的那麼一瞬, 所有瘋狂壓抑在心底 的相思便是泛濫成災, 洶湧而來, 她依然麵容柔美如昔, 空穀幽蘭般彌漫著那令人眷戀的香, 化錚錚為柔腸。

暮色將至, 夕陽是金色的, 天地間都似乎是那一片金燦燦的顏色, 她的眼睛上蒙著白色 的絹子, 正在與幾個修道院的年輕修女和幾個育嬰堂的孩子玩捉人遊戲, 修女們領著小孩子 貓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都捂著嘴偷偷地笑著, 她蒙著眼睛, 伸出雙手慢慢地朝前摸尋, 白皙 的麵頰邊是淺淺的笑渦,柔聲道:“剛才都算計著我, 這回可就不許動了,抓到誰就是誰。”

她一小步一小步很小心地朝前挪著,那慢慢摸索的手便仿佛是涼涼地掠到他的心上去, 便是最無形的牽引, 他的雙腿是不聽使喚的, 眼看著她唇角那一抹柔美的笑容, 所有的一切 都變得恍惚不再真實, 這世界也隻剩下她, 他定定地望著她, 情不自禁地一步步緩緩走上去, 走過院門, 走過石階,一步步……走到她的麵前來……

庭院裏忽然變得寂靜無聲。

晚霞金燦燦地覆蓋了大半個天際, 纏繞在廊柱上的葡萄藤葉子發出幽幽的暗香, 翠綠的 葉子隨著風擺動著, 一片沙沙的聲響。

他靜靜地站到了她的麵前。

她的手指落在他的胸口, 唇角的笑容便微微有些雀躍,“這可是讓我捉到一個了。” 纖細 的手指一點一點往上,終於摸到了他的麵頰,束著白絹子的麵孔卻露出了微微發怔的神色, 那樣的高度讓她疑惑地出聲,“是梅妮……姐姐……? ”

就在那樣的瞬間, 她的手指不小心碰觸到了他的薄唇, 那樣溫熱的氣息從她的手指尖拂 過,猶如最溫存的一個吻,她先是怔住, 唇角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慌亂地朝後退出一步, 一把扯下自己眼睛上的白絹子,一抬眼就看到他。

竟然是他, 真的是他!

蕭北辰深邃的眼眸烏黑如夜一般, 英挺的麵孔便是棱角分明, 那樣的消瘦卻似乎讓他多 了幾分尖銳的淩厲氣息, 但他看著她, 眸光竟是如此的安靜, 林杭景隻看他那麼一眼, 嘴角 微微一動, 竟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忽地轉過身去。

蕭北辰不由地一怔, 道:“你這是怎麼了?”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臂, 想要仔細地去看她, 她卻把頭轉到另一邊去, 他固執地去看, 她就固執地去躲, 他感覺到她肩頭的微微顫抖, 心 中便是一緊,低低地念了一聲,“杭景……”硬將她扳過來,捧起她的臉來看, 愕然發現她 那一臉的淚珠, 眼睫毛都濕透了, 蕭北辰的胸口一窒, 縱然是有千言萬語, 此時此刻, 卻也 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林杭景隻是落淚。

與他這樣分隔的半年, 卻宛如是前世今生一般長久, 她知道他在前線的每一場戰役, 每 一次征伐, 她知道他每一次的危險境遇, 每一次的絕處逢生,她的心隨著這些生生死死的消

息起起伏伏, 幾乎就要揉碎了一般, 直到他安全無虞地從前線回來, 她才放下心來, 而原來 在那樣孤立無援中, 所有的糾結過往都可以沉澱下去, 而一張報紙上關於他的消息, 對於她 來說,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分別!

修道院的修女帶著育嬰堂的孩子悄悄地離開, 郭紹倫亦輕輕地鬆了口氣, 轉身走出去並 順手關上了門, 天邊的夕陽依然火一樣的燃燒了半個天際, 庭院裏是雪白桐花馥的香氣, 密 密稠稠的葉子更是碧油油的。

他們隻是那樣安靜的默默相對, 蕭北辰看著她雙眼盈盈,他目光裏是深深的溫柔,忽地 輕輕地笑道: “你可饒了我, 千萬別哭了,我這輩子就怕你掉眼淚。”

林杭景聽得他那一句, 低著頭把眼角的淚拭掉, 輕聲道:“你就是愛胡說,我哪裏就哭 了。”她說著, 眼眸卻還隱隱泛著淚光, 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他, 半晌,方默默地問出一句 話來, “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 ”

她關切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便似夢一般的不真切, 他的心跳得厲害, 恍惚間覺得自 己聲音好似從很遠的地方響起來一樣,“我瘦了?那定是餓得,我倒想起來了, 我竟是沒吃 過什麼。”

林杭景看他一眼, 也不說什麼, 隻走到那葡萄藤架子旁的小石桌前, 轉過頭來對他輕聲 道:“你過來坐著。”

蕭北辰走過去坐下, 看著她轉身穿過那月洞門, 走到後院去, 不多一會便端著一個餐盤 走了回來,餐盤上放著一碗清湯細麵, 還有幾個醬菜,很是清爽可口的樣子, 她將餐盤放 在石桌上, 微微一笑道:“這樣清淡的東西,不知道能不能入了你的眼? ”

他原本被各種事情纏的焦頭爛額, 幾近崩潰, 將近兩天沒吃東西也不覺得餓, 這會兒和 她在一起, 留在這樣安靜的庭院裏, 宛如人間天堂一般, 原本麻木的胃竟也有了知覺, 才覺 得餓極了, 看著那清湯細麵, 便伸手去端, 她看他這樣, 連忙道:“燙……”那話卻也晚了, 他燙地縮了下手指, 抬頭看她關心的眼神, 笑道: “你說得沒錯, 還真是燙!”

林杭景忍不住笑道: “你這話說的,難不成我一開始是要騙你的,你快點吃,等會兒涼 了就不好吃了。”

蕭北辰應了一聲, 拿起筷子吃麵, 她坐在他的對麵, 目光澄澈清澤, 靜靜地看著他吃東 西的樣子, 忽地微微一笑道:“你這個樣子,倒好像是兩三日沒吃東西似的。”

他吃著麵, 笑道,“倒還真有兩日沒有吃什麼了。”

她無聲地一怔, 看看他棱角分明的麵孔, 那雙眼裏也是布滿了血絲的, 這樣相隔的半年, 他便如脫胎換骨了一般, 多了幾分滄桑與成熟的氣息, 她心中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默了片 刻,隻輕聲道:“不吃東西怎麼能行。”

蕭北辰笑道:“這也怪不得我, 北大營裏做的東西沒有你做得這般好,你這裏的清湯細 麵可比那些個山珍海味好吃多了。”

林杭景靜靜地微笑道,“那你就多吃一點, 我做了好多呢。”他笑著點頭, 她坐在他的麵 前, 那雙眼眸盈盈如秋水, 柔美的麵頰透著寧靜的暖意, 天邊的晚霞漸逝, 葡萄藤上密稠的 葉子一片油然綠意, 桐花馥悄無聲息地開放著, 整個庭院越發地靜謐起來。

副官郭紹倫整張臉都趴在了那扇雙扉門上, 透過那小小的門縫看著裏麵的情形, 見蕭北 辰確實是吃下一碗麵了, 這才放下心來, 回過頭便見那些個侍衛官都笑, 知道自己剛剛的動 作極不雅觀,忽見一個衛戍從剛剛臨時加設的崗哨處奔來,對郭紹倫敬了個禮道:“報告郭 副官,葉處長要見……”郭紹倫一腳便踹了過去, 當場怒道;“現在就他媽的是有天大的事 兒,也得讓總司令把這一碗飯吃完!”

他這樣的一聲才落, 就聽得門內傳來蕭北辰的聲音,“有什麼事?!”郭紹倫也不敢隱瞞,

隻隔著門板道:“報告總司令, 葉處長說要見你。”

庭院裏依然是安安靜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