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信宮乃太子寢殿,畫堂是太子平時消遣的地方,若是胡辰進宮,必會在畫堂與太子對弈兩局。
然而今日胡辰輸了棋也不在意,心事重重的模樣好生令人起疑,對麵坐著的胡燁放下白子,故意說道:“跟著郭老這麼久,怎不見你長點兒棋藝?”
“是殿下棋藝高超,胡辰望塵莫及。”
“什麼時候你也學會奴才們那套客氣的奉承之言了?”胡燁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你看看,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究竟在想什麼想得如此出神?”
胡辰誠惶誠恐,緊張說道:“臣弟不敢怠慢,還望殿下恕罪。”
“好了,兩兄弟之間何須這般拘謹。”胡燁少了下棋的興致,提議兩人出去散散步,胡辰相伴左右,小心謹慎地跟隨著。
閑談幾句後,胡燁冷不丁問道:“近來聽說母後時常召見你。”
胡辰一怔,連忙解釋:“母後身體抱恙,所以我才會經常進宮探望。”
“母後身體抱恙?”胡燁微蹙眉,驚呼一聲,“我竟然不知。”當下黑了臉,轉身衝著晏南叱嗬:“皇後身體抱恙,怎麼不見你們通傳一聲?”
晏南被胡燁的喝聲嚇得跪在地上:“回稟殿下,奴才,奴才知罪。”
胡燁的發怒讓胡辰感到一絲不安,其實他知道胡燁並不是真想怪罪晏南,因為皇後根本就沒有生病,即便身體不適也不會派人通傳太子,他們之間存在的隻是一個地位的連接,而親情血脈,從未嚐試建立起來。
“聽聞長公主也送了一些美人到你府上?”胡燁變臉甚快,令人無法琢磨。
不過胡辰也不是第一天與太子相處,他倒是應對自如,掃去自己的不安,立刻也換上笑臉:“我將美人送還回公主府了。”
“這是為何?”胡燁停下步伐,扭頭說道,“母後一直關心你的生活,就是擔心你一個人習慣了漂泊,你該找個人安定下來才是。”
胡辰抿嘴笑道:“能相伴自己一生的人可遇不可求。”
“是啊,這樣的人或許一輩子也無法遇到。”胡燁撇著嘴,“就怕我這個弟弟要一輩子孑然一身了。”
“讓殿下記掛於心,臣弟實在是過意不去。”胡辰眼珠一轉,趁機又問,“不過長公主對殿下才算得上是用心良苦,送進東宮的美人……”
胡燁擺手搖頭,嘖嘖說道:“我還想過幾天安靜的日子,早就打算將美人送回公主府。”
“當真如此?”胡辰雙眼一亮,難掩興奮之情。
胡燁饒有興致地笑問:“你好像很高興?”
胡辰尷尬地垂首道:“殿下實乃仁義之心,我是替那些差一點兒就要在宮中孤老的女子感到高興。”
胡燁盯著胡辰,心情很複雜,其實幕僚早就告訴過他,皇後的別有居心使本該早就冊封為諸侯王的胡辰破例留在了都城,然而胡燁顧念手足之情,並未采納幕僚意見,使用手段逼迫胡辰離開,隻是現在皇後蠢蠢欲動,她對自己所做之事絕不是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因此這些送來的美人他根本不可能接受。
都城夏京繁華的街道上,一個年輕的女子在公主府的門外徘徊。她一路在詢問之下來到了公主府,可是看到緊閉的大門口兩旁還站著兩排凶神惡煞的守衛,頓時就沒了底氣,不敢再往前邁步。
躊躇不前的女子躲在不遠處的巷子裏,她一路走來遭受了不少磨難,現如今要是就這樣退縮,豈不是太對不起這幾天的辛苦?思及於此,女子還是鼓足勇氣走可出去,朝著公主府的朱紅大門走近……
好在通報的門童是個老實人,沒有跟她要金銀也沒有為難她,當她在門口等消息時,隻見母親匆匆地從裏頭跑了出來。
撲進臧敏懷中的女子,輕泣時雙肩微微顫抖。臧敏輕拍著女兒的後背,安撫地說:“紗紗,你必定受了不少苦吧。”
姚紗穩定自己的情緒,對著臧敏哽咽:“好在姐姐送來家書,否則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尋找你們。”
“月兒寄過家書?”臧敏緊張地質問,“這件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姚紗咬著唇,擔憂地說:“姐姐在家書中提及不要告訴他人,所以我沒敢跟任何人說,就連弟弟也不知道。”
臧敏心裏一沉,尷尬地說:“既然你都來了,那就不要再提起。”
姚紗木訥地點點頭,臧敏這才放心地鬆開手,帶她進入了公主府。
話說姚紗跟楚月雖說是同母異父,倒也長得有幾分相似,重要的是兩姐妹都十分機靈,但是妹妹姚紗沒有楚月那麼內斂沉穩,不過嘴皮子討喜,很快就和公主府上的人打成一片。
臧敏為了能知道楚月的近況,倒是費了不少工夫,可宮裏的事情真不容易打聽,胖姨娘人脈最廣,問到楚月和幾個采女現如今都在太子妃的中安宮,稍稍過得好了些,不必窩在宮女苑受苦受累,臧敏才算放下了心中的石頭。而現在小女兒也在自己的身邊,她倒算是過了幾天的快活日子。
半月之後,楚月的傷勢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因總在房中養傷,令她的皮膚更加白皙,整個人也更顯水靈,婀娜多姿。
唐子衿喜歡纏著楚月為自己梳頭。楚月的手很輕,順頭發又很有經驗,加上之前在宮女苑的時候,秋霓沒事就會教她梳理垂髻的竅門,久而久之,楚月伺候唐子衿的梳發倒成了習慣。
“我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妹妹。”楚月一邊捋唐子衿的發絲一邊說。
“那她人呢?”唐子衿跪坐在地上,撥弄著花盆裏麵的花蕊,好奇地問。
楚月惆悵地說:“她在家裏吧。”
“這麼說,你很想念她?”
“嗯。”
唐子衿轉過身來,拉著楚月的手,抿著嘴笑道:“別太傷心了,你有想念的人至少是幸福的,而我,就是想有個記掛在心上的人都找不到。”
楚月輕笑一聲,俏皮地說道:“子衿心中不是有了殿下?你記掛著殿下,又何來心思想宮外那些無關緊要之人。”
唐子衿掩嘴偷笑:“你取笑我,該罰。”
胡燁在去往昭陽殿的路上突然停下腳步,尾隨其後的晏南差一點兒就撞到太子的後背,他踉踉蹌蹌地退後兩步,頷首俯身穩住腳跟。
胡燁轉了個彎兒,放慢腳步走在回廊中,不一會兒回廊出現了三岔路。他站在中間,先是看了看左邊,往前就是出宮的路,而往右便是去薄蓉綺的中安宮,想起薄蓉綺,胡燁當下要轉身,然而腳步剛踏入左邊,腦中猛然浮現一個模糊的人影,他遂朝右邊邁去。
晏南有些愕然,還是脫口提醒了一句:“殿下,這是去中安宮的路。”
“我知道。”胡燁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道,“偶爾過去坐坐,免得日後給母後請安時她又要對我說教。”
“諾。”晏南閉嘴跟上,不再多話。
碧若攙扶薄蓉綺出宮迎駕,宮殿內外跪滿一地的宮女、太監,胡燁隨口說了句平身,而後跨步走進了中安宮。
薄蓉綺沒料到太子殿下會來,隻著一身淡粉色衣裙,長及曳地,與往日的雍容華貴相比,今日的她倒顯得溫婉平靜,讓胡燁眼前一亮。
“殿下。”薄蓉綺坐在胡燁身邊,誠惶誠恐地說,“這幾日妾身反思後也覺得上次的事情處理得不夠好,殿下教訓得是,妾身今後必定謹記於心。”
胡燁輕酌一口香茶,蹙眉說道:“我難得來一次,之前不愉快的事情,我看你也別放在心上了。”說著,胡燁嗅了嗅茶香,笑著說,“嗯,你這兒的茶香倒是很獨特,喝下一口,唇齒留香。”
薄蓉綺頓時覺得受寵若驚,急忙解釋:“殿下,這是宮女自個兒在園中采摘的花瓣泡製而成,香味獨特又別致。”
“哪位宮女?很有心思。”胡燁饒有興致地問。
薄蓉綺剛要說出楚月之名,豈料碧若暗中使眼色,製止了薄蓉綺的話,胡燁放下茶杯再抬頭,卻是碧若開口說道:“回稟殿下,此宮女名喚唐子衿。”
“唐子衿?”胡燁思索片刻,頓覺這名字耳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兒聽過。
經碧若安排,偷偷傳了唐子衿進殿,於是在匆忙之下,唐子衿提起裙裳碎步移入,裙擺若浮蓮般搖曳,袂角隨風漾開了彎弧,雖是抑了笑意,卻掩不住她眉角蕩起的澎湃。
知道唐子衿要見太子殿下,楚月將盆栽裏的一朵海棠花折下別於她的發髻上,墨色青絲不再作其他贅飾,柔柔地傾灑一片氤氳暖暖。
“奴婢叩見太子殿下。”唐子衿俯身跪拜,小心翼翼地不敢露出一絲怠慢。
胡燁道:“起來說話,不必跪著。”
“諾。”
薄蓉綺對唐子衿笑道:“子衿,過來坐在我身邊。”
唐子衿唯唯諾諾地說:“奴婢不敢。”
薄蓉綺笑著站起來,拉著唐子衿說:“站得那麼遠,怎讓殿下看得清楚?”
說著,兩人往前靠近,胡燁端詳後恍然說道:“原來是你,那日在走廊中撞了你,可有傷著?”
唐子衿羞澀笑了笑:“多謝殿下關心,奴婢沒事。”
“你們已認識?”薄蓉綺尷尬地笑道,“我還想著為殿下介紹這位美人呢。”
碧若招呼其他宮女一同退出了寢殿,這是碧若的安排,計劃已悄然啟動,且出奇地順利。離宮之後,薄蓉綺隱去笑容,一個人走在回廊中,神情變得恍恍惚惚。
碧若深知太子妃心中的痛,隻得趕過去安撫。
薄蓉綺眺望不遠處的花叢,看著它們迎著絢麗的陽光開得正豔,不由得感歎自己,雖然也風華正茂卻無人欣賞,苦悶鬱結在心裏使得薄蓉綺徒增傷悲,難以釋懷。
“若隻是尋常百姓家,我是不是大可不必做如此荒唐之事?”薄蓉綺淡淡地問。
碧若認真地說:“太子妃心裏難受,奴婢都知道,可如今唯有借助唐子衿才能對付儷良娣啊。”
薄蓉綺捂著心口,痛苦地說:“為什麼他的眼裏就是沒有我,從我進宮那日起他就沒有正眼看過我,哪怕是一眼,我也滿足了。”
碧若惆悵地凝視薄蓉綺,她說盡了安慰的話,但說到底都是些空話,當務之急是要將計劃順利進行下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