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見太子妃。”涼亭中說說笑笑,聲音被散步的薄蓉綺聽到,她轉身走來,打斷了宮女們的說笑。
薄蓉綺瞥了一眼石桌上的巧果,雖然不多,卻種類豐富,她想,宮女們也能有這般閑情逸致,真是比自己過得還要精彩了。
“今日過節無須多禮,都起身說話吧。”
“謝太子妃。”宮女紛紛退出涼亭。
楚月手持巧燈一時走不開,薄蓉綺走上前,拿著未完成的巧燈,笑著問道:“適才我見走廊中掛著不少巧燈,個個都精美好看,難不成都是出自你的手?”
楚月欠身點了點頭,薄蓉綺輕歎:“果然秀外慧中,有一雙異於常人的巧手。”
“太子妃過獎了,奴婢自幼在家中照顧弟弟妹妹,大小事情都不得不全部做好,而巧燈也是因為哄妹妹時自發學習而成,根本就上不了台麵。”
薄蓉綺坐在涼亭中,示意楚月坐在自己身邊:“月兒,你陪我喝一杯可好?”
“太子妃,貪杯傷身啊。”楚月勸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不過是想在這喜慶的節日裏過得不再這麼苦悶。”說著,薄蓉綺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碧若見狀,想上前阻止,怎料楚月也端起酒盞痛飲一杯,喝罷,她微笑說道:“那奴婢今夜舍命陪太子妃。”
薄蓉綺由衷一笑,再飲一杯。
許是喝了酒,楚月躺下後一直覺得胃裏不適,輾轉反側總是無法入眠,於是坐起,隨手披了一件外衣,然後開門走了出去。
明月當空,月光清淺,潑灑地麵,銀白如霜,像是給酷熱的夜晚帶來了一絲清爽。楚月頓覺一股涼意,微風如母親的手拂過她的臉頰,掃去鬱結在胃裏的不適,待有些緩解,她便悠閑地散起步來,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適才與薄蓉綺閑聊的涼亭。
想起薄蓉綺楚楚可憐的模樣,楚月心裏又是一陣心酸,沒想到一個看似被天下人羨慕的女子,到頭來卻落得這般淒慘。她感歎命運的同時,又想起了家人,便彎腰撿起地上的巧燈,腦海中浮現的都是與妹妹姚紗在家中嬉鬧的畫麵。
胡燁在昭陽殿沒逗留太久,國事繁重的他返回永信宮,直到深夜才停下,宮中也漸漸安靜下來,他突然來了興致,想到庭院中遊玩一番。
清風吹動湖麵,水波漣漪,暈開好幾層。胡燁把目光移到湖麵映著的皎月,與此同時,因為湖水的流動,將上遊的東西慢慢地帶了下來。
就在胡燁站在岸邊,眺望滿湖的月光之際,忽然視野裏出現一個閃著光亮的飾物,這本不該出現在湖麵的飾物立馬引起了胡燁的注意,思慮再三,他幹脆再走近些,命令晏南將湖麵的亮光撈起來。
“巧燈?”胡燁接過晏南撈出來的東西,是一個菊花型的巧燈,手工十分精美,浮在湖麵遊動時,平平穩穩的,所以裏麵的燭火才沒有熄滅。
這清涼湖是東宮最大的人工湖,湖水可通向宮外,並且連通了中安宮和永信宮。
胡燁拿著巧燈往上遊張望,但寂夜中的東宮根本看不到什麼。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閑來無事,胡燁竟然邁著步子沿著湖邊朝著上遊走去。
楚月此刻正斜身坐在湖邊的岩石上,她口中念念有詞,先是祈福一番,接著就把巧燈放入湖中,以表祈福之心。
再往前走便是中安宮了,胡燁的腳步頓了頓,顯得有些猶豫。夜已深,本就冷冷清清的中安宮,此時更加的寧靜,胡燁轉了心思想要返回,可低頭看到手中的燭火即將熄滅時,他的興致反而又被燭火點燃了。
楚月一邊哼著民間的小曲兒一邊忙著做巧燈,她完全沒有察覺有人正在靠近她。
靠近的人屏住呼吸,仿佛湖邊的女子是紙做的,風一吹她就會被帶走,也許她是明月送下來的,所以被月光照得格外奪目。
胡燁心裏有些急,因為隻能從側麵打量,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麵容。忽然,楚月一偏頭,如瀑的黑絲散落下來,又遮住了她半張臉。
“嘶……”胡燁撥開花叢,想探身走出去,豈料驚動了楚月。
“誰?”夜裏四周涼颼颼的,楚月心慌起來,她被嚇得趕緊逃走了。
胡燁被黑發攪亂目光,突然腦中閃過記憶中重疊的畫麵,這一頭青絲始終纏繞著他,如夢如幻,一時間竟然讓他無法分辨。趕去湖邊時,楚月已然消失。胡燁拿起岩石上尚未完成的巧燈,在心底發誓,一定要找到她。
後半夜,中安宮莫名其妙地熱鬧起來,比之前乞巧宴會還要熱鬧。
薄蓉綺雖是喝了點酒,可聽說殿下前來立刻就清醒了不少,之後便匆匆忙忙地出宮迎駕。
胡燁掃視一眼薄蓉綺,而後又認真地看著每位跪在地上的宮女,他著重看宮女們的頭發,那一頭令他魂牽夢繞的青絲怕是這輩子都無法忘懷了。
“不知殿下深夜來中安宮有何事?”薄蓉綺打斷胡燁的沉思,緩過神兒來的胡燁遞上巧燈,一本正經地問:“這巧燈可是中安宮的?”
薄蓉綺一怔,看著的確有些眼熟,碧若心思敏捷,與薄蓉綺不同的是,她懂得察言觀色,她一直在偷偷地觀察太子殿下的神色變化。
“回稟殿下,這巧燈確實是中安宮的。”碧若垂首回道。
“這是我在清涼湖拾到的,不知道是誰把巧燈扔進了清涼湖。”
薄蓉綺和碧若麵麵相覷,有些誠惶誠恐,因為她們知道清涼湖與園中其他小湖不同,清涼湖可接通城外,所以不能隨意放入宮中的東西,以免招來私通之罪。
沒想到殿下深夜前來是問罪,薄蓉綺心裏一沉,有些不知所措。
碧若當然記得這巧燈出自誰人之手,可她正猶豫要不要供出楚月之時,薄蓉綺卻斂了幾許憂色,凜然說道:“殿下,實不相瞞,這巧燈是妾身的。”
胡燁扭頭問:“你的?”
薄蓉綺深吸一口氣,緊張地道:“妾身今晚一時興起,喝了一點兒小酒,所以才會犯下這等糊塗事,妾身懇請殿下降罪。”
說著,薄蓉綺跪下請罪,胡燁看了看巧燈,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薄蓉綺,雖然她也是一頭濃密的黑發,卻在光澤上有些不同。
胡燁緊接著確定:“當真是你?”
“殿下。”碧若擔憂之際跪下解釋,“要責怪就責怪奴婢吧,若不是奴婢沒有及時阻止,太子妃也就不會犯下糊塗事。”
“請殿下開恩。”跪著的宮女跟著附和。
胡燁皺起眉頭,抿著嘴無奈地道:“你們一個個這是做甚?我哪兒有說要怪罪太子妃?”
“可是殿下……”
“好了。”胡燁上前親自扶起薄蓉綺,並說道,“沒想到你也是手巧之人,看來我真是對你太不了解了,這巧燈很精美,我很喜歡。”
“這麼說,殿下深夜前來並不是興師問罪?”薄蓉綺大吃一驚。
胡燁俊眉一蹙:“我可沒有閑情逸致在夜裏訓人,不過你是太子妃,確實要多注意一些,這清涼湖可不許再放巧燈了。”
薄蓉綺柔聲笑了笑:“妾身知道了。”
“時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改日我再來看你。”胡燁打算要走,碧若知曉薄蓉綺不舍,便使眼色鼓勵薄蓉綺大膽地去挽留。
躊躇片刻,薄蓉綺在太子即將出了中安宮之時追了上去,氣喘籲籲地說道:“妾身懇請殿下留下吧,既然都到了中安宮,並且夜色已深,不如留在中安宮讓妾身有機會伺候殿下。”
胡燁有些遲疑,他一開始倒沒有想過留在中安宮,可再一看薄蓉綺,但見她抬眸時,一雙被明月照亮的眼睛,透著一絲幽怨的哀愁。可能是男子的本性,對柔弱女子都無法抗拒;也可能是因為沒有找到湖邊女子讓他有些失望落寞,總之複雜的心緒讓胡燁最終選擇留在了中安宮。
乞巧節的餘興尚未褪盡,但太子殿下夜探中安宮的事情卻傳遍了整個東宮,當然,儷妍也不會錯過這場好戲,在別人繪聲繪色地描述中,她的妒意難以消失,無時無刻不折磨著她。
昭陽殿內人心惶惶,唐子衿也是小心翼翼地伺候在側,然而此時的儷妍看誰都不順眼,更別說唐子衿,她盯著跪下來斟茶的唐子衿,就像盯著她的獵物。
唐子衿覺出寢殿內彌漫著濃厚的火藥味,而她盡量保持著恭順的態度,絲毫不敢怠慢,突然,她感覺脊背發涼,一陣寒意漸漸凍住了她的思緒。
儷妍霍地站起來,朝著唐子衿走過去就狠狠地踩在了她撐在地上的手指。
唐子衿想抽回手,可不敢用力,儷妍居高臨下地瞪著她,唐子衿戰戰兢兢跪地求饒,聲音顫抖,甚是恐懼。
“你是不是正在心裏笑話我?”儷妍怒問道,儼然把怒氣全都撒向了唐子衿。
十指連心,被踩著的指頭本就柔若無骨,現在儷妍把全身的力氣壓在上麵,疼得唐子衿默默落淚。
“奴婢……奴婢不敢。”唐子衿額頭上直冒冷汗,再這樣下去,恐怕她的右手就要廢了。
妙雲見狀,便上前勸道:“良娣,您消消氣兒,踩著唐子衿的手指,您也不好受啊。”
儷妍不以為然地哼道:“就是把她踩廢了才好。”
話雖說得狠毒,可儷妍到底還是移開了腳,得以解脫的唐子衿總算舒了一口氣,她盯著自己毫無知覺的手指,心中湧出一股委屈無處宣泄。漸漸地,這股委屈沉到心底,變成了難以磨滅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