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燁隻是萬沒有想到莊褚會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答複”自己,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想過要誰的性命。
雖然唐子衿欺瞞他懷有身孕是大錯特錯,但也罪不至死。而莊褚在皇宮裏做了這麼多年的太醫,見過的大風大浪不比他這個太子少,莊褚心知自己罪不當誅,可為何還是選擇結束自己的性命?
東宮的血案震驚了皇上和皇後,讓人最痛心的是皇宮失去了一代神醫,此事讓重病中的皇上氣得不想見太子胡燁。
皇上不願見太子,正合了王皇後之意,看到他們父子產生隔閡,王皇後成了這血案中最大的贏家,因為從始至終,她王皇後可謂是坐山觀虎鬥,什麼都不用做。
莊府的管家得知宮裏傳來的消息,嚇得差一點兒癱在地上,不過他很快恢複神誌,立刻跑回去稟報莊夫人。
宮裏的人把莊褚的屍體抬回莊府,他們將屍體放在大堂,沒說隻言片語掉頭就走了。
婢女攙扶莊夫人從裏屋走出,她看到大堂裏麵聚集了不少下人,有些婢女甚至跪在地上泫然欲泣,見事不對勁,莊夫人撥開人群擠進去,便看見莊褚慘死的屍身。
莊夫人瞪大了眼睛,身子搖搖欲墜,終還是從婢女手中滑了下去。
莊府少爺莊紹鬱並不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他會用更多的時間專研醫學,他很崇拜父親莊褚,自小就跟著父親去郊外的村落義診,因此在他的世界裏,樂善好施才是一種生活態度。當然,他同其他少爺也有共同之處,比如同樣喜好玉器字畫。
“啪——”剛到寶齋樓門口,突然從裏麵衝出一個男子,兩人相撞,男子手中的東西便掉落在地。
緩過神後,莊紹鬱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東西,原來是一幅帛畫,畫上的女子翩若驚鴻,令人過目不忘。
男子急忙收好帛畫,莊紹鬱定神之後,歉疚地說道:“兄台,剛才抱歉。”
雖然男子未說話,可是他也恭敬地點了點頭,示意道歉,而後抱著帛畫便離開了。
“世間竟有如此貌美的女子。”莊紹鬱望著男子離去的背影,忍不住讚道。
就在莊紹鬱呆愣地凝視男子,直到他被街道上的人群淹沒時,忽然寶齋樓又衝出兩個瘦弱的男子,他們一看是莊紹鬱,迎上嚷道:“少爺,總算找到你了。”
莊紹鬱剛回到莊府門口,就見自家的府門前掛著白色燈籠,人未進入,卻已然聽到府內的慟哭之聲。莊紹鬱心都涼了一截,他雙腿直哆嗦,邁步都很艱難。
“少爺,您可算回來了。”婢女跑出來,哭哭啼啼地嚷道,“夫人她,她快不行了……”
莊紹鬱推開身邊的家丁,奮力奔向臥房:“母親!”
莊夫人得知莊褚暴亡後,氣血攻心的她一下子就倒在地上,莊紹鬱經過的地方全都有哭泣聲,他的家,仿佛成了人間地獄。
“母親。”莊紹鬱撲到床邊,婢女騰出地方給少爺和莊夫人說最後的道別。
“鬱兒。”莊夫人說話非常的吃力,但聽到莊紹鬱的聲音後,她稍微恢複了神誌。
“母親,您要撐住。”莊紹鬱握著莊夫人的手。
莊夫人拉著莊紹鬱的手,沉重地低喃:“鬱兒,母親很清楚自己了,你父親他不能一個人啊,母親是隨他而去,給他做伴的。”
莊紹鬱趴在床邊,哽咽地說道:“為何會這樣,早上你們不都是相安無事嗎?”
“鬱兒,聽母親一句話,賣了府邸離開都城,離皇宮越遠越好。”莊夫人努力地睜大雙眼,她伸出左手像是要抓住什麼,可伸到半空中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看到的實物。
莊紹鬱緊握住母親冰冷的左手,漸漸地,她的左手沒有了力氣,從莊紹鬱的手心裏滑落。
“母親——”歇斯底裏的哭喊讓府裏的淒涼更為瘮人。
碧若從外麵仰望中安宮寢殿,居然漆黑一片,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於是碧若小心翼翼地探身進入寢殿,果然宮燈全部熄滅了。碧若趕忙取火點燃宮燈,可是坐在暗處的薄蓉綺卻大喝一聲:“不要點燃,我想一個人好好地靜一靜。”
碧若摸黑走過去,關心地勸道:“太子妃,奴婢知道您心情不好,可是事情已經如此,您這樣對自己又是何苦呢?”
“是我,是我害死了莊太醫。”黑暗中,傳來薄蓉綺微弱的哭泣聲,她自責道,“我真是沒用,我根本就不配做太子妃,我不配……”
碧若僵著身子不敢前進,她聽著薄蓉綺的啜泣聲,亦是心如刀割,她撫慰著薄蓉綺的背部,安慰地念道:“太子妃,您想哭就哭吧,或許哭出來心裏就好受些了。”
唐子衿蜷縮於床尾,她幾乎一夜都沒合眼。
翌日清晨,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射進來,她就這樣在怡馨苑度過了最後一晚。或許她想到了死,可事實上她沒有勇氣死,她不敢死也不想真的輸得一敗塗地,螻蟻尚且偷生,何況她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啊。
少府傳了胡燁的口諭,將唐子衿打入冷宮,任何人不得求情。
現實是無情的,一切都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好不容易到手的榮華富貴,仿佛過眼雲煙一般從自己的手中溜走了。
棲台宮是個什麼地方,聽說荒無人煙,是個被皇宮拋棄的地方。
離開時,唐子衿用眸光記住曾經的輝煌,她轉身揚起苦笑,朝著回廊的盡頭一直走,不停歇,像是要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戰場。然而,戰場的殘酷才剛剛開始,就在唐子衿轉彎時,突然進入她視野的是一個她恨又來不及恨的仇人。
念巧手裏挽著食盒,她戳在廊亭中央,毫不畏懼地直視唐子衿。
秋風肆虐,偶爾間拂過臉頰,帶著一股刺骨的寒冷。
唐子衿步履矯健,走近些便仰起頭挺起胸,若是眸光能殺人,隻怕念巧已然被唐子衿千刀萬剮了。
念巧不是不知道唐子衿的敵意,而她卻還是自顧自地說著:“食盒裏麵放著你最愛吃的糕點,要知道,在棲台宮再也不會有這些東西了。”
“我可以看作你是來貓哭耗子假慈悲嗎?”唐子衿毫不客氣地冷啐。
念巧頓了頓,遞上去說道:“隨便你怎麼想,念在曾是主仆的份兒上,奴婢還是有句話要說。”
“又是儷良娣要你來的?”
“不是。”念巧麵無表情地說,“棲台宮雖然是冷宮,卻住著一個老宮女,若是想在那裏過得稍微好一些,就不要得罪了那個老宮女。”
唐子衿不屑地嗤笑:“你以為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奴婢要說的都說完了。”念巧放下食盒,轉身要走。
唐子衿又忍不住怒喝:“念巧,你這個背信棄義、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就不怕遭天譴,就不怕不得好死嗎?”
念巧走一步就停了下來,她背對著唐子衿,緩緩地說道:“奴婢等了三年,卻始終不在遣散的名單中,奴婢隻想活著走出皇宮。”
唐子衿衝上去,切齒地罵道:“就為了一個名單,你出賣了我?”
念巧轉過臉平視唐子衿,坦然地說道:“奴婢一開始接近唐姬的目的就是為了這一天,所以談不上出賣,而是你自己根本就無法分辨誰對誰錯,誰才是值得信賴的人。”
唐子衿冷笑著說道:“你們別顧著得意,我會在冷宮詛咒你們,你跟那儷妍一樣,都不得好死。”
“若是離開皇宮,奴婢相信唐姬的這個詛咒應該不會有什麼作用。”念巧淡然地說。
“滾。”唐子衿別過臉,氣急敗壞地咆哮,“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看到你,你滾——”
念巧歎息一聲,隻用了她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說了一聲:“珍重。”
莊府設了靈堂,莊紹鬱整理父親莊褚遺體時發現了父親額頭上的傷口,很顯然正因為這個傷口,父親才會因失血過多而喪命,可是父親在皇宮當差怎會在額頭上撞出傷口?事情的蹊蹺令莊紹鬱不得不找機會調查。
東宮血案被王皇後下了禁令,至此皇宮上下無人敢談論此事,也就更別說會傳到宮外了,這畢竟是皇宮醜聞,連胡燁都因此事受到牽連,被皇上責罵。莊紹鬱幾經周折好不容易托人約出經常進出皇宮的徐舍人。
葬禮結束後,莊紹鬱赴約而至,來到城西的翰名軒,不久後,他等來的徐舍人也被人帶到。
這個四十出頭的老男子一臉狐疑地打量莊紹鬱,得知他的身份後,徐舍人也同情地安慰了幾句,畢竟在宮裏無人不知莊太醫的大名。
徐舍人放下酒樽,謹慎地說:“皇宮與其他地方是不一樣的,你若是執意要調查,恐怕是惹禍上身啊。”
莊紹鬱沉吟片刻,恍惚說道:“以前就聽到父親歎息,說皇宮是龍潭虎穴,他不希望我進宮做太醫,隻要開個小醫館,同樣能救死扶傷。”
“沒錯,莊少爺還是留在府裏開個小醫館吧。”徐舍人點了點頭,附和著說。
莊紹鬱猛然一驚,突然對著徐舍人說道:“不,徐舍人,我要知道,我父親在宮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檢查過我父親的屍體,他的頭顱裂開,應該是外力所為。”
“你知道這些又如何?現在皇後娘娘下了禁令,關於東宮的任何事情都不得談論,否則就要罰到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我父親死得不明不白,皇宮不追究也就罷了,居然連提都不許提,真是欺人太甚。”
“莊少爺,這事情宮裏不想大肆宣揚,我勸你就此作罷,免得害了自己。”徐舍人語重心長地說,“你是莊家唯一的香火,可千萬不能再出任何事情了,否則你就太對不起你父親與母親了。”
宮裏為何要隱瞞父親的死亡?越是不敢宣揚出去,就證明這裏麵越是有問題。莊紹鬱想當然地給這事情釘上他自己的看法,並且積於心中的憤恨也在慢慢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