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人常說,棲台宮是活死人墓。夜裏,外麵凜冽的寒風如刀一樣撲麵而來,風吹得鬆散的窗戶咯吱咯吱地響,聽著實在讓人瘮得慌。
唐子衿捂著耳朵小心翼翼地走到窗邊,當她伸手正打算關好窗戶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道黑影一閃而過,而後黑影向她襲來,嚇得唐子衿立即驚聲尖叫,閉著眼往後退。
窗外的黑影越來越明顯,但見那雙明目淡定自若地盯著驚恐萬分的唐子衿。
同是這擾人的夜晚,公主府的楚月也是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她爬起來,感覺周身一陣火熱,定神一看,屋子裏居然起了大火,楚月想要跑出門,怎奈自己竟然動彈不得,她胸口傳來劇痛,低頭一看,也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被刺傷,身上滿是鮮血。
“啊!”一聲尖叫驚醒了自己,天際已然泛白,楚月定了定神,抹去額頭上的細汗,驚魂未定地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火苗,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也沒有傷痛,可這夢實在太逼真了。
楚月緩過神來,突然想起一早要見胡燁的事情,她恢複平靜後,坐在銅鏡前,特意在發髻上麵別了一朵桃花。真所謂人比桃花豔,嬌容麗麗映生輝,不過楚月更甚是比花解語,透著一股靈秀之氣。
在即將達胡燁的住處時,猝然間,別苑的上空傳來一聲慘叫,楚月和萍蘭紛紛止步,麵麵相覷。
緊接著,衣衫不整的姚紗從寢殿內踉踉蹌蹌地跑出來,一邊跑著,一邊還痛哭流涕。
楚月看到姚紗這般狼狽不堪,正想迎上去追問,豈料姚紗像是沒看到她,推走旁邊的阻力,一個勁兒地往前衝。
楚月被姚紗撞得差點兒摔倒,萍蘭跑過去扶住楚月,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姚紗怎麼了?”
楚月盯著姚紗跑開的方向,頓時心中浮出不安。
別苑內的氣氛也好不到哪裏去,胡燁的盛怒波及了身邊的仆人,唯有晏南敢守在一旁。胡柔硬著頭皮進來寢殿,她示意晏南退下。
“太子。”胡柔嚐試著叫胡燁。
胡燁淡然地抬起眼眸,盯著胡柔:“她為何會在我的床上?”
胡柔道:“昨晚太子喝醉了,我便吩咐婢女端了醒酒湯來給你,之後……雖然我也疑惑那婢女為何遲遲沒有離開你的寢殿,但我哪裏好直接進來跟你要人呢?”
胡燁痛苦地閉上眼:“是我喝多了。”
胡柔意味深長地勸道:“一個婢女,能承蒙太子恩澤,那是她的福分,太子不必自責。”
胡燁看著不以為然的胡柔,道:“我心之有所屬,又豈能朝三暮四,任憑天下美女萬千,我已不可轉。”
胡柔心裏一緊,沒料到胡燁會說出這番話來,看來是自己低估了楚月在他心中的分量。而他昨日一聲不響就來了公主府喝悶酒,想必也和楚月有些許關係。
當楚月從在別苑伺候的奴才口中得知真相後,她的心咯噔一聲,像丟失了什麼一下子空落至極,但她還必須強打起精神來。
趕到姚紗的房外時,楚月看到胖姨娘和母親在房門口守著,看到她們臉上的疑惑與焦急,她們大概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楚月撥開人群撞開門走了進去。
“母親,你們先在外麵等著。”楚月交代一聲便關上了房門。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床邊,隻見姚紗披頭散發,目光呆滯地盯著地麵。
楚月看到地上有一幅帛畫,於是她蹲下來拾起帛畫仔細看了看,畫中人無疑正是姚紗,瞥見角落的印章,楚月頓時明白了什麼。
她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坐在姚紗身邊,騰出一隻手握住姚紗冰冷的手,試圖將自己僅存的溫暖傳遞給可憐的妹妹。
仿佛聽到兩顆心碎了的聲音,姚紗止不住地落淚,僵硬地轉動脖子後,突然撲上去在姐姐懷中慟哭不已。
後來胡燁得知昨晚侍寢的女子竟然是楚月的妹妹,他急得簡直要火燒眉毛,更多的是痛恨自己醉酒亂事,這將是無可挽回的悲劇,他甚至無顏麵對楚月,連待在別苑都如坐針氈。
胡柔抑製得意之色,故意說道:“太子,其實這件事也不難辦,所謂古有娥皇女英,今有楚姚姐妹,共侍一夫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胡燁冷著一張臉,不回應胡柔。
胡柔隻好繼續說:“事已至此,唯有想辦法彌補才對。”
胡燁終於開口:“如何彌補?”
“這姚紗也算是有傾城之貌,雖不及楚月聰穎體貼,但好歹也有楚月幾分影子,以長姐之見,不如帶回東宮做個妾也算是有個交代了。”胡柔狡黠地笑了笑。
“可是楚月……”
“太子隻管放心。”胡柔拍了拍胡燁的手背,胸有成竹地說,“長姐知道你的心意。”
周蒙趕著去給胡燁請安,誰知卻在走廊中撞見楚月,其實楚月是特意來尋周蒙的,見到楚月,周蒙掩不住內心喜悅,可楚月麵色凝重,似是心事重重。
“楚月,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周蒙關心地問。
楚月蹙著眉,認真地問道:“周公子可否帶著紗紗離開公主府?”
“我帶姚紗離開?”周蒙大吃一驚,“為何要這麼做?”
“難道在周公子心中除了畫就沒有其他?”楚月憤憤地問,“紗紗現在不能在公主府了,她是片刻都留不得,否則她會瘋掉的。”
周蒙察覺到事態嚴重,上前急問:“姚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她不能留在公主府?”
“不要問這麼多,你就回答我你是否願意?”
周蒙越聽越糊塗,為難地說:“你這麼突然地讓我帶姚紗離開,那你可有想過我是什麼感受?”
“難道你舍不得這裏的榮華富貴,舍不得他們給你的榮耀?”
周蒙苦笑一聲,盯著楚月,凜然說道:“什麼榮華富貴,什麼榮耀,我不願意走,那是因為在這裏,有我最舍不得的人。”
楚月愣怔地注視對方,隻聽周蒙堅定地說:“楚月,一直以來,我都鍾情於你,你卻渾然不覺,偏偏隻是將我視為朋友,可我不想做你的朋友,我不想。”
楚月著實嚇得不輕,舌頭都打結說不出話來,連思緒也跟著扭在了一起。
“啪——”姚紗手中的帛畫掉落在地,她正巧也趕來找尋周蒙,卻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帛畫落地的聲音驚動了兩人,緩過神來的楚月趕緊推開周蒙,她轉身看到姚紗,心虛得無言以對。
姚紗瞪視周蒙,心裏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就在前幾個時辰前,她還為了眼前這個男子想去尋死,誰知原來他喜歡的卻是姐姐,他心中根本沒有自己。
姚紗又看了一眼楚月,楚月心疼妹妹,想上去攙扶她,可姚紗一時賭氣,毫不留情地打開了楚月的手。
姚紗不發一語,反而令楚月更加擔憂,她眼睜睜地看著妹妹掉頭跑回了自己廂房,像是一隻受了傷的小動物,回到自己的地方獨自舔舐傷口。
臧敏不明白女兒怎麼又把自己鎖在了房中,這回姚紗連楚月都不肯見了,急得兩人隻能在外守候。
心有愧疚的周蒙拿著帛畫,在旁人的安排下走進婢女屋,他站在姚紗的門外,與她一門之隔。
“姚紗,我無心傷害你,可是我也知道,今天說什麼話都是多餘的。”周蒙拿出帛畫,攤開了一看,上麵的美人,三分魅人、三分清麗、三分俏皮,將伊人灼華完全凝住於畫上。
其實,他一閉上眼,姚紗絢麗的笑容便蕩漾在心間,不知怎的,有一絲隱隱作痛令自己措手不及。
聽到周蒙的聲音,屋內的姚紗心情激動,在門後徘徊哽咽。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周蒙沉重地歎道,“想我竟能像古人那般幸運,認識你和你姐姐這樣美得靈動的女子,可是情愛之事根本就無法預料,還望姚紗姑娘能看開一些。”
“畫非畫,人非人,情深似重,恨深似愁。”姚紗落寞地念道,“多謝周公子,我也明白公子的用心良苦。”
周蒙心頭一酸,彎腰放下帛畫,扭頭便走了。
許是心有靈犀,姚紗急忙開了門,踏出一步便踢到了門口的帛畫,但人已不見,空留下念想讓姚紗肝腸寸斷。
胡柔於楚姚姐妹有恩,何況臧敏絕對不會錯過這次讓女兒飛上枝頭的機會,早已和胡柔串通一氣,在兩個女兒身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心如死灰的姚紗選擇了沉默,她在絕望中根本就不知該如何抉擇。
而楚月的心此刻也亂了,她沒有想到原來一直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這件事雖然有些蹊蹺,然而她並不知道胡燁的心意,也不敢往下去想。
直到胡燁派人來公主府接人的時候,楚月才恍然驚醒,她們又被逼到了沒有退路,似乎這就是命,如何掙紮都改不了她們姐妹二人被別人牽製的命運。
在母親的不甘和胡柔的陰謀之下,楚姚姐妹不得不踏上了入宮之路。
秋風蕭瑟天氣涼,人心難測情義寒。輾轉再入宮,楚月百感交集,她登上步輦時回頭一望,看到了母親的期盼。
“母親,我會好好照顧妹妹。”楚月甘願陪同姚紗入宮也是擔心姚紗在皇宮受人欺淩,她已然顧不上自己的感情,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公主府本就與皇宮相距不遠,不消片刻,步輦便落在宮門口,自有家人子親自相迎。在宮殿樓閣簷廊間穿梭,千回百轉畫廊處,一行人疾步而行。姚紗緊跟著姐姐腳步,心中七上八下地惴惴不安。
真是冤家路窄,迎麵而來的浩浩蕩蕩的昭陽殿的人令楚月猝然止步,姚紗被楚月護在身後,身前的家人子也都卻步垂首,乖乖地讓出一條道來。
“姐姐,怎麼回事?”姚紗瞧見那為首的女子一雙美眸微微抬起,幾分懾人的冷厲自眸光中泄出,雖緊閉雙唇,然而嘴角上揚,勾顯出一股寒氣逼人。
“噓——”楚月謹慎地吱了一聲,命令妹妹謙卑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