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急急忙忙地去通知李澤,說是姚家總算有了動靜,姚家的動靜跟臧敏有直接的關係。
開春後,臧敏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回長陵去探望探望家中的兒子,自從帶著楚月返回公主府,臧敏就斷了與家中的聯係,甚至這一年來再也沒有貼補家用,所以兒子的安危一直牽動著公主府的臧敏。
胡柔這招“奇貨可居”可謂賺得滿堂紅,若是姚紗誕下一子,她便能高枕無憂,因此臧敏在公主府的地位再也不是一個小小的姨娘,得知臧敏將長陵的兒子帶回都城,胡柔更是出財出力在城中購置一間小屋,這事兒令臧敏感激不盡。
雖是安置妥當,臧敏卻依然掃不去心中的陰霾。而李澤曾經在都城尋找姚家的人卻始終無果,這回收到風聲,於是他偷偷地派人跟蹤,跟著臧敏來到了公主府。
一直以來,徐舍人擔負著傳話的作用,公主府的事情都由他進宮傳送到楚姚姐妹耳中,在此前都是楚月打理一切,可今日姚紗強打起精神見了徐舍人,並且事後趕緊前往弘微殿。
夜色正濃,初春之際刮來寒涼之風,浸透人心,冷徹心扉。
楚月佇立在涼亭中,仰望黑幕中那點光亮,仿佛天空中閃爍著唐子衿的雙眼,看起來還是那麼的明亮。
在楚月的堅持下,胡燁頂著冒犯皇後之險下令厚葬了唐子衿,這是楚月最後能做的一點事,她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堅持換來了這樣的後果,難道真是自己錯了,若不是一意孤行,恐怕也不會害得幕後之人狗急跳牆。
這深宮之中實在太可怕了,人的命不如螻蟻,不久前才死了一個宮女,如今又死了自己的姐妹,楚月知道,她們都是別人的替死鬼,可知道又能如何?
現下死無對證,根本就不容她再繼續調查下去,即便有機會再調查,可楚月也開始後怕了,因為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妹妹要保護,可不能再害得妹妹出事。
姚紗挺著大肚子走到涼亭裏,她朝著秋霓使了使眼色,於是秋霓悄悄地退出涼亭,姚紗蹣跚靠近,在楚月身邊站穩,安慰地說:“姐,節哀順變。”
楚月扭頭看了一眼姚紗,沮喪地說:“紗紗,你怎麼來了?”
楚月趕緊攙扶她,姚紗趁機握住姐姐的手,微笑著說:“我來是有好事情告訴你,所以你不要不開心了,好不好?”
“好事情?”
“適才徐舍人告知我,說長公主將長陵的弟弟接了過來,並且在城中購置一間小屋讓他和母親居住。”姚紗憧憬地說道,“如果能跟母親和弟弟住在一起,那該多好。”
楚月聽妹妹提起長陵,突然間雙眼一黑,腦中存留的記憶片段忽閃而過,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慟自心中湧出,令她止不住地落淚。姚紗以為姐姐還是因為唐子衿之事哀愁,便接著安慰,事實上楚月好像想起了什麼,所以忍不住傷心起來。
莊紹鬱站在棲台宮前,他將身邊帶路的小公公打發離去,而後跨步邁入了這座破舊的宮殿之中。
他還是來晚了,好不容易查到唐子衿的頭上,哪曉得會出這樣的事情,即便這個唐子衿該死,理應也要等他詢問之後由他親自送這女人上路。
心中的恨意從未消失,他絕不相信父親會受這樣一個女人的擺布,這其中必定另有蹊蹺。思慮時,莊紹鬱穩步前進,忽而發現後院的景象與前院的蕭條大相徑庭。
融雪之地顯現一小塊綠茵草地,幾株像樣的花草頑強地生長,充滿生機之氣,並且花草叢中還有人的背影晃動,定睛一看,那人側麵安然嫻靜,隻是黑發中飄著幾許白發,惹人刺眼,但正因為這點,讓莊紹鬱越加留意女子的一舉一動。
回歸一個人生活的蘭落並沒有不習慣,她也不像楚月那樣悲傷自責,反而將生死看得淡然的她覺得唐子衿離去也是好事,她明白唐子衿的掙紮,同樣也看得出唐子衿身上的不甘,就是這樣的不甘心,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女人。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衣櫃中或許會多一個牌位,在某個晚上,她照樣會為唐子衿送去自己的祝福,來生如果還要做女人,千萬不要再進皇宮了吧。
“她是誰?”莊紹鬱想不明白,但是他再繼續觀察時,突然發現草叢中不一樣的地方。
沒錯,這些花草並不單單隻是花草,而是種滿了不少草藥,其中有一種便是在皇宮曾經出現過的“天蟾草”,這種草的果實中有一種粉末狀的東西,正是它害得長樂宮裏麵的人中了毒。
蘭落離開院子後,莊紹鬱趕緊穿過回廊跑去,他蹲下來仔細地辨認,天蟾草並不是常見,所以種類特別,一眼就能認出。
不光如此,周圍還有其他草藥,也有其他“毒藥”,總之有不少難能可貴的藥,但要看用到什麼地方,用得好就是救人的草藥,用不好的話,恐怕會害人不淺。
莊紹鬱站起來掃視一眼這塊不大的院子,陷入了沉思。當然陷入沉思的人也是很難發現背後有人,其實早就察覺出異樣的蘭落是故意躲起來的,當她看到莊紹鬱出現時,心裏一怔,因為莊紹鬱的臉上有很奇怪的表情,這樣的表情證明他似乎看得懂自己所種植的東西。
“誰?”莊紹鬱緊蹙眉頭,扭頭瞪著身後的女人,她的鎮定使得一切都顯得平靜,連莊紹鬱在不知不覺中也不得不放下疑慮,舒緩語氣後,又問:“你是誰?”
蘭落打量了莊紹鬱,並未回答,當然是她回答不了。
莊紹鬱怔然地注視著蘭落,眼看她轉身打算離去。
“喂,你……”莊紹鬱追出去,趕上蘭落,急急地問道,“你是棲台宮的宮女嗎?剛才那片院子是你的嗎?”
蘭落依然麵無表情,走得緩慢。莊紹鬱跟在蘭落身邊,反而顯得有些冒冒失失。
“你為什麼不說話?”莊紹鬱深吸一口氣,忍著怒意質問,“還是你心虛了?你有天蟾草,難道長樂宮的中毒事件,跟你有關係?”
蘭落冷瞟一眼莊紹鬱,刹那間,一股寒意直逼莊紹鬱的心底,但是很快蘭落又恢複正常,緩緩地行於回廊中。
“你……”莊紹鬱也不想管長樂宮那件事,於是又道,“好吧,算我多事,我其實是來看看唐姬生前所住的地方,不如麻煩你帶我去?”
蘭落這次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轉了彎,直接離開。
莊紹鬱氣不過,趕上去擋在蘭落身前,叉著腰,氣急敗壞地說:“喂,你究竟是誰?我問你話,你一個字都不答,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好歹也是禦藥房的藥丞。”
蘭落緊閉雙唇,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她不想搭理莊紹鬱,照樣若無其事地越過他,徑直離開了走廊。
“小二,來兩壺酒。”莊紹鬱坐定後,吆喝一聲。
從皇宮出來後,莊紹鬱一直悶悶不樂,自進宮開始調查,他總是處處碰壁,但是又無可奈何。
“小二,我要酒……”
“周公子,您不能喝還是別喝了吧。”小二走過去好心地勸道。
“你,你是不是以為我沒錢付酒錢?”周蒙一拍桌子,憤怒地喝道。
“當然不是啦,其實早就有人給您付了一月的酒錢。”
“那就拿酒來。”周蒙咆哮一聲,顛覆了以往儒雅的形象。
“可是付酒錢的公子說過了,每天隻能給您一壺酒,多了不能再給,否則會找我們麻煩的。”小二為難地勸慰。
“你……”周蒙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掙紮著。
莊紹鬱走到周蒙麵前,他先命令小二退下,然後坐在周蒙身邊,認真地打量這個眼熟的男人。
周蒙勉勉強強地抬起頭看著莊紹鬱,醉意朦朧地質問:“你是誰?”
“在下莊紹鬱。”自我介紹時,莊紹鬱恍然想起周蒙的來曆,這男人正是太子殿下的摯友,也是宮裏的畫師,不過眼前如此狼狽,不知所謂何事。
“莊紹鬱?”周蒙喃喃自語,撐著桌子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
莊紹鬱跟上他,扶著問道:“你朋友呢?”
周蒙推開莊紹鬱,沒有再說話。
莊紹鬱本來不打算插手,可是看到周蒙差一點兒從樓梯上滾下去,於是他連忙跑過去攙扶住他,看來酒是沒時間喝了,好人做到底,莊紹鬱隻能先送回周蒙才放心。
周蒙的府邸也不小,男仆幫忙一起扶著主人回房,莊紹鬱累得氣喘籲籲,低頭看了看爛醉如泥的男人,不由得搖頭歎息。
就在莊紹鬱打算離開之際,忽然他的餘光掃過桌上展開的一幅畫像,便帶著好奇靠近畫像,上麵的女子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一顰一笑間無不展露出女子嬌媚的姿態,或許是有人捕捉得恰到好處,畫出那女子美得不可方物的精髓。
莊紹鬱扭頭瞅了一眼床上的周蒙,頓時他想起這幅畫好像在哪裏見過,一定見過,否則不會這麼眼熟。
莊褚遇害的那天,莊紹鬱去過寶齋樓,那個被撞到的男子手裏也是有一幅畫,那幅畫曾經落在地上展開,於是莊紹鬱將畫中的女人記在心裏了。
現在,這個女人,一下子串聯了莊紹鬱所有的熟悉,原來他看楚月眼熟是因為那短暫的一瞥。
莊紹鬱把畫卷起來握在自己手中,而後他又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周蒙:“你怎麼會私藏一幅楚良娣的畫像?”
反問後自是不會有人回答,可莊紹鬱私心一起,決定偷偷地帶走這幅畫像。
楚月聽說姚紗身體抱恙,於是她每天定時定點前往雲鸞殿,今日心係妹妹便提前了半個時辰。綾蓉見到楚月,施禮請安,打算去通傳姚紗時,被楚月攔住了,她不想妹妹特意出宮迎駕,反正是去探望,還不如直接進入寢宮。
姚紗時常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寢宮裏麵,有畫陪伴,就好比有周蒙在身邊,她根本忘不了對周蒙的感情,實際上她也從未放棄要離開皇宮,隻可惜現在懷上胡燁的子嗣,像是老天爺給她斷了最後的活路。
她越是這麼想,心中的苦悶就越發不能釋放,久而久之鬱結心中,導致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對胎兒也有影響。
“你還在想他?”楚月靠近姚紗,看到她癡迷的樣子,心頭不由得掠過一絲悲涼。
姚紗一怔,回頭看到姐姐楚月,嚇得她將畫藏在身後,然而想想並不覺得有何不妥,於是又把帛畫輕輕地放在床榻上。
“姐姐怎麼來了也不通傳一聲?”姚紗理了理思緒,含笑地走過去。
楚月牽著姚紗的手,拉著她坐下來,說道:“最近見你氣色不錯,本想帶你去遊園的。”
“我有些累了。”
“整日思念,心當然容易累。”楚月話中有話,姚紗別過來,惆悵地皺起眉頭,自從進了皇宮,姚紗便再也找不到樂趣。
“我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也不知道心還能承受多少。”姚紗閉上眼,幽幽地歎息,“其實我已經很努力地不去想,並且我也看得出來殿下確實如姐姐說的那樣不是個壞人,可是,可是我依然騙不了自己,我總是忍不住,總是情不自禁,總是會想起不該想的一切。”
楚月上前一步,握住姚紗顫抖的雙手,自責地呢喃:“都怪我,這都怪我,不該被母親說服送你入宮。”
姚紗低著頭抹去殘淚,勉強地笑了笑:“姐姐千萬不要這麼說,若是沒有入宮,這孩子又該何去何從?”
楚月不敢多說,她既不能鼓勵妹妹思念周蒙,又不能強迫她忘記,這是愛一個人的權利,其他人無權幹涉,何況可憐的妹妹隻有被思念支撐著才能勉強過活,要是這點權利都被剝奪了,楚月都不敢想象妹妹姚紗該如何度過餘生。
直到哄著姚紗回寢宮休息,楚月這才放心地離開雲鸞殿。
返回弘微殿的路上,楚月被園中景色吸引。初春之際,生機盎然的花園裏處處都是含苞待放的花蕊,偶爾還能看到沒來得及融化的雪塊,它們伏在花蕊上麵,試圖要阻止花朵綻放,但也正因為有這樣的阻力,花蕊才會顯得更加堅強。
閑情之下,楚月瞥見一旁綠葉上麵覆蓋的雪花,於是伸出素手,捏起雪花放入手心中見它漸漸融化,她隻是靜靜地看著,感受冰雪融化後沁入心扉的冰涼之意。
“不冷嗎?”突如其來的關心嚇得楚月心中一驚,扭頭見胡燁靠近。
趁著美人慌亂之際,胡燁伸手握住楚月的柔荑,懶懶地說:“冰冰涼的手,像是也要跟著雪塊一起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