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淡笑一聲,說道:“殿下真會說笑,要是融化,豈能等到現在。”
“近來你一直愁眉不展。”胡燁揉著楚月的眉心,擔憂地說,“是不是怪我沒有將唐姬從冷宮救出?”
楚月搖著頭道:“殿下說得對,是妾身不該多事插手唐姬之事,或許就不會害得她承受這樣的結果。”
胡燁無奈地歎了一聲,意味深長地道:“後宮之中所有事情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別說是你,就是我從小在宮中長大也看不透,但看不透不代表心裏不明白,隻是這份明白反而叫自己不敢輕舉妄動。”
“不知殿下可知,唐姬臨終前在我耳邊說了什麼。”
“她說了什麼?”
“太子妃。”楚月思慮踱步,猶豫地說,“至今我想不明白唐姬的用意,但我也不敢懷疑太子妃,我知道太子妃向來軟弱,她絕不可能就是暗殺唐姬之人。”
“你打算繼續查下去?”
“不了。”楚月麵無表情地看著胡燁,冷冷地道,“我不想再傷及無辜,至少我現在所有精力隻能用在姚孺子身上。”
胡燁認真地說:“別的我不敢肯定,就薄蓉綺這膽小如鼠的性子,我能確定唐姬的死應該不是她主使的,何況我曾經警告過薄蓉綺,當初我知道唐姬並不是主謀,而我不能公平對待,因為薄蓉綺有皇後和薄太後,所以為了平息父皇的怒氣,我隻能犧牲了唐姬。”
楚月默不作聲,引來胡燁的擔憂,便又試探地問:“月兒是不是覺得我也軟弱無能?最終害死了你的姐妹。”
“殿下說得嚴重了,其實楚月明白殿下的苦楚,隻是殿下的話讓我想到另外一個人,而這個人同樣壓在殿下心頭。”楚月靠上去,安撫地說,“時局如此,不由得軟弱,否則我們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要說無能,殿下應該算一個楚月。”
胡燁擁住楚月,突然冷著臉,若有所思地說:“月兒放心,我一定能繼承大統握有實權,到那個時候就不會有人再來欺負我們,也隻有我們變得強大才能保護身邊的人。”
胡燁無意間的話落在楚月心裏,讓她似乎也意識到權力的可怕。
確實,也隻有自己強大,才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身邊的人,不讓他們受到傷害,可現實是,她一個小小的良娣,哪裏來的實權保護周邊人,思及此,楚月莫名擔憂起妹妹姚紗的安危。
莊紹鬱心血來潮想要檢查宮裏的用藥情況,他將身邊的幫手初九叫到跟前,翻看記錄時發現異樣情況,於是詢問初九這個叫“妙雲”的宮女是誰,何以她每個月都會來禦藥房領取麝香,初九答不上來,隻道是妙雲的來頭不小,他不敢多問。
正納悶兒之時,不久後妙雲不請自來,說是昭陽殿儷良娣身子不適,點名要莊太醫過去瞧一瞧,既然如此,莊紹鬱也不敢推諉,立刻跟隨妙雲前往昭陽殿。
“儷良娣的身子並無大礙,稍後微臣開幾服活血化瘀的藥,吃幾天就見好了。”莊紹鬱退後半步,畢恭畢敬地說。
儷妍由妙雲攙扶著站起來,含笑說道:“莊太醫不必客氣,坐下來說話吧。”
“微臣還要趕回禦藥房,所以不能逗留太久。”
“莊太醫真是盡職,不過今日除了給我看病,恐怕莊太醫也需要讓我這個儷良娣好生地看一看。”
莊紹鬱一怔,忍不住瞥一眼走近自己的女人。
儷妍跪坐桌邊,示意莊紹鬱坐下,點頭滿意地說:“聽說莊太醫正是老莊太醫的公子,這麼巧,老莊太醫也是宮裏不可小覷的神醫,現在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莊太醫深受太子殿下的厚愛,越發地醫術過人。”
“父親的醫術,孩兒望塵莫及。”
“雖說你父親醫術過人,但有的時候在做人方麵……”
“父親怎麼了?”
儷妍故意欲言又止,她見莊紹鬱十分感興趣,便狡黠地笑了笑:“莊太醫應該也知道,皇後下了禁令,對於老莊太醫之死,在宮裏可不能隨意地言論。”
莊紹鬱蹙眉冷聲問道:“儷良娣說一半又不說,怕是想要微臣問下去吧。”
“哈哈,看來莊太醫比你父親聰慧多了。”
“若是儷良娣想說了,隻管召見微臣。”說著,莊紹鬱爬起來想要離開,“今日微臣還有其他事情,實在不便多留。”
“莊紹鬱。”儷妍狠厲地喝道,“你如果想知道真相隻能從我這裏套出,宮裏不會有第二個人比我更加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況且你父親的事情也是被我發現,不過我絕不是害死老莊太醫的人。”
莊紹鬱咬著牙,隱忍憤怒轉過身,低頭說道:“父親之死,宮裏也沒有一個說法,微臣隻想知道父親為何會慘死宮中。”
儷妍也站起來,踱步走過去遲疑地說:“我當然會告訴你,因為我欣賞你,還希望能和莊太醫做個朋友。”
莊紹鬱心中一沉,扭頭注視著麵色冷靜的儷妍,他知道,他找到了突破口,可是這個誘惑有點兒危險,因為莊紹鬱也清楚靠近儷妍的危險。
這些天來,天氣變化無常,時晴時陰,剛剛還是晴空萬裏,不消片刻,便是大雨滂沱,烏雲像是在歇斯底裏地宣泄,將天空中的雨水一股腦兒地倒入凡間。
絲雨綿綿,霧靄重重,弄得人心也不平靜,坐也不是,站也不對。姚紗在寢宮裏,無所事事,想出門,看到雨水肆意,她又止步退回寢宮內。
雖然飛雨攪得人心煩躁,可是禦藥房的任何人都不敢懈怠,他們有幾個小組成員是專門為姚紗煎藥的內侍,這些黃門內侍有的負責抓藥,有的負責火候,有的甚至還要試藥,總之,送到姚紗身邊的那碗安胎藥,必定是經過重重把關,看似十分安全。
“姚孺子,藥來了。”綾蓉捧著安胎藥送到雲鸞殿的寢宮,跪在姚紗跟前時,一切都那麼的順理成章。倒也是,幾個月來都是如此,之前姚紗還有點兒小脾氣,不願意喝藥,可是經過楚月的勸說,現在姚紗已經習慣了藥的苦澀,為了孩子和自己,她接受了好意。
姚紗嗅到藥的味道,微微蹙眉,每天她都會嫌棄一番,但是嫌棄歸嫌棄,經過思想鬥爭之後,她總是要當著綾蓉的麵,將這碗藥喝下去。
今天有點兒不同,春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風吹進來的時候,夾帶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她喜歡這麼自然的香氣,會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小的時候。
於是,姚紗一邊回想小時候,一邊將這碗藥喝了下去,一滴不剩,幹幹淨淨。服藥後,綾蓉攙扶姚紗睡下,在床榻上,姚紗輾轉反側,她覺得全身都不舒服,是一種煎熬的不舒服。忍到下半夜之時,姚紗的腹部也開始搗亂,絞痛起來,她翻了個身,掙紮地坐起來。
“綾蓉。”姚紗有氣無力地嚷了一聲,這時候寢宮裏麵靜得可怕,宮燈若隱若現,映著自己的影子,顯得格外淒涼。
“綾蓉。”姚紗提高分貝,隱忍腹痛,再一次喊了一聲。
“姚孺子。”跑進門的不是綾蓉,是值班的小宮女,她慌慌張張地跪在地上,因為剛才打瞌睡了,所以此刻還在回神狀態。
姚紗顧不上眼前的是不是綾蓉,她全身都濕透了,嘴唇蒼白,輕輕地顫抖:“去把綾蓉給我找來,我,我肚子好痛。”
雨勢不減反而越來越猛烈,楚月討厭下雨天,雷雨交加的夜晚最令人心神不寧。
楚月站在雲鸞殿殿外,聽到寢宮內的尖叫越發地心急如焚,胡燁顯得鎮定自若,時不時握住楚月的手以示給她安慰。
從皇宮回到弘微殿後,胡燁和楚月正在說笑聊天,哪曉得柳意闖入弘微殿寢宮,說從雲鸞殿傳來話,姚紗夜裏出血怕是要早產了,這一消息嚇壞了楚月,她拉著胡燁匆忙地就趕赴雲鸞殿,但到了之後還不能進入寢宮探望,太醫官正忙得焦頭爛額不敢鬆懈,隻得先救人再向胡燁稟報情況。
“白天我來看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楚月揪著一顆心,喃喃自語,“怎麼這會兒這麼嚴重了?”
其實楚月很明白,自從妹妹懷了身孕,身體似乎比以前差了許多,這個時候早產,對姚紗肯定影響不小,生產這種大事本來就是女人拿著性命在賭,更何況,姚紗隻有半條命在賭。
一想到這裏,楚月的心恨不得跳出來為妹妹承擔風險,恨不得現在受苦受難的那個就是自己。
胡燁看到宮女從寢宮出來,滿手都是鮮血,嚇得目瞪口呆,以前他也經曆過儷妍生下胡榮的事情,可並未見到會如此觸目驚心,一時間他也又驚又怕,手足無措。
楚月全身戰栗,回頭問道:“殿下,怎麼會這樣?”
“月兒,你先冷靜,生孩子嘛,難免會有流血的情況。”胡燁心虛地安慰。
“可是進進出出好幾個宮女,她們全都是沾滿了紗紗的鮮血。”楚月十指交握,突然跪在地上,仰望著月空,哽咽地呢喃,“老天爺,我求求你,求求你放過紗紗吧,如果一定要拿走,就拿走我的命吧。”
“月兒。”胡燁撲上去,半跪著與楚月相擁,聽到楚月的話,令他不禁心驚肉跳,像是下一刻真的就會失去楚月了。
“殿下……”
“你怎能如此狠心?”胡燁雙眸氤氳,惆悵地道,“你讓老天爺拿走你的命,那我呢?你就忍心丟下我嗎?”
“殿下,紗紗是我的妹妹,我不能讓她有事。”
“我也是你的親人啊。”胡燁激動地說,“我是你的夫君,是你這輩子永遠無法割舍的親人。”
楚月抽泣地點了點頭,又投入胡燁懷中痛哭起來:“我真的好怕,從未像今晚這麼害怕過。”
“不要怕,有我在你身邊,你什麼都不要怕。”胡燁心事重重,想到姚紗的情況,他也沒有底氣。
血染的夜晚冷氣侵肌,隨著一聲啼哭,眾人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地。
楚月不顧勸阻,執意闖入內室,奔向姚紗的床榻前,見到妹妹時,她已然不省人事,緊閉雙眼,氣若遊絲,楚月撫摩妹妹的臉頰,顫著聲輕聲呼喚。
許是聽到姐姐的聲音,姚紗這才慢慢地恢複意識。
胡燁看了一眼孩兒,聽到太醫的彙報馬上趕到內室,隻見楚月淚流滿麵地抱著奄奄一息的姚紗。
“姐。”姚紗蒼白無力地呻吟,楚月緊緊地擁住,仿佛這小小的身軀已承載不了靈魂的歸宿。
“紗紗。”楚月哽咽,整間屋子裏都彌漫著血腥味,楚月害怕,她怕極了這死亡的味道。
“我想,見他。”姚紗幾乎用盡全力才能清楚地說出這幾個字,她隻覺得自己像是要被抽幹了,靈魂也開始飄忽。
楚月當然知道妹妹想見誰,可是這時候除了啜泣,她也不知道該怎樣滿足姚紗的要求。
“姐,我想見他最後一麵。”姚紗含著淚,淚痕從眼角滑落,一直落到楚月的心裏。
楚月泣不成聲,緩了口氣,才斷斷續續地說道:“姐姐答應你,隻要你好起來,姐姐一定帶你去見他,一定讓你見到他。”
姚紗用力抓住楚月的手指,用最後一點力氣,對楚月交代道:“我,我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你記得替我把畫還給他。”
胡燁的身子向前傾著,眼睜睜地看著姚紗躺在楚月的懷中閉上了眼。
這一幕簡直不忍直視,除卻胡燁,連身邊的宮女也都紛紛跪下來低聲飲泣。
“不許哭。”楚月對著跪滿一地的宮女,冷冷地嗬斥,“你們全都退下,不許在雲鸞殿哭泣,因為姚孺子不會有事,她沒事,她隻是睡著了,你們不許哭她。”
胡燁悲傷之餘徘徊在楚月身後不敢輕易吱聲,聽到楚月的斥責,他立刻揮手示意宮女們全都退出寢宮,而自己的目光落在姚紗平靜的臉龐時,心中有一股酸楚禁不住壓抑翻湧出來。
對於姚紗,胡燁的愧疚多過悲傷,也有可能是悲傷更加重了自責,往日因為姚紗刻意的劃清界限,所以胡燁習慣了將姚紗扔在雲鸞殿,雖然姚紗懷了身孕,他卻依然沒有做到一個夫君的責任。
歸根究底,他才是罪魁禍首,要不是當初在公主府的錯誤,也就不會釀成今日的悲劇。
胡燁轉過身,朝著桌上猛擊一拳,這一擊太過用力,導致皮肉破裂,流出了血。晏南見狀,嚇得怔住,趕緊跑過去安撫道:“殿下,您這是何苦啊,您受傷了,讓太醫先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