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絕塞生還吳季子(2 / 2)

寄吳漢槎寧古塔,以詞代書。丙辰冬,寓京師千佛寺,冰雪中作。

其一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炭,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彀?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隻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劄,君懷袖。

其二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忝竊,試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僝僽。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千萬恨,為君剖。

兄生辛未我丁醜,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願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言不盡,觀頓首。

容若一讀此詞,就被顧貞觀的手足深情深深感動了,簡直要落下淚來。他馬上允諾“河梁生別之詩,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當以身任之,不需兄再囑之”。

當時顧貞觀聽說容若要以十年為期來營救吳兆騫就急了,不覺屈膝一跪說:“人壽幾何,請以五載為期。”

容若不覺也激情澎湃,慷慨賦詩一首《金縷曲》送給顧貞觀:

金縷曲•簡梁汾

灑盡無端淚,莫因他、瓊樓寂寞,誤來人世。信道癡兒多厚福,誰遣偏生明慧。就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斷梗,隻那將、聲影供群吠。天欲問,且休矣。

情深我自拚憔悴。轉丁寧、香憐易爇,玉憐輕碎。羨煞軟紅塵裏客,一味醉生夢死。歌與哭、任猜何意。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閑事。知我者,梁汾耳。

“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閑事。知我者,梁汾耳。”

容若此番表態,可謂非常堅決。從這件事情足以看出容若是個既重情重義,又有勇有謀的人。他的見識確實非同一般。“此事三千六百日中”,說明了容若的遠見、判斷力和責任心。相信大家都見多了那種牛皮哄哄,動輒大包大攬,然後言而無信的人。

確實,營救先帝判罪之人,談何容易?

容若一言既出,便開始了種種努力。最有能力施以援手的當然是自己的父親——時任吏部尚書的明珠。

起初明珠並不動心,甚至對容若此舉有些惱火,畢竟此事難度極大,又非常危險。更何況那吳兆騫對他們父子而言非親非故,沒有任何交情,連麵都沒見過。後來容若多次苦苦相求,顧貞觀也上門求情,甚至不惜為此下跪,明珠這才答應盡力予以斡旋。

想那明珠何等智慧,何等有謀略,自然不會直接開口求康熙放人。也許是借跟皇帝甚至孝莊太後偶爾拉家常的機會,偶爾論及吳兆騫這件事,先探探皇帝和孝莊太後的口風;待發現孝莊太後以及康熙皇帝對吳兆騫等人並無反感,甚至還抱有同情,這才循序漸進,慢慢拐彎抹角地讓皇帝自己對吳兆騫動憐憫之心。然後,也許是借某個機會,上朝的時候議及相關事宜,明珠授意自己的手下發布對吳兆騫等人有利的言論,慢慢來影響皇帝。這就是容若認為要以五年至十年為期的緣故。否則,如果莽莽撞撞直接開口要康熙放人,不但無法救吳兆騫,恐怕他們父子的小命也有可能難保。

與此同時,容若又多方聯係文朋好友呼籲,與徐乾學等人籌措贖金數千,吳兆騫自己也終於為當年的恃才自傲充滿悔恨,輾轉獻上《長白山賦》取悅康熙帝。

費盡周折,幾經進退,在容若允諾的五年期限將至之時,也就是康熙二十年(1681年),朝廷終於同意吳兆騫結束流放生活,可以入關回鄉。

二十三年的流放生涯,吳兆騫由一名青年才俊變成滄桑憔悴的老弱之人,其中的苦辣酸甜滋味,隻有他自己心知肚明。饒是如此,跟那些客死他鄉的人相比,這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吳兆騫曆盡坎坷終於回到北京。顧貞觀謙謙君子,並沒有告訴吳兆騫自己向明珠求情營救他的過程。而且後來因為一些小事,吳兆騫跟顧貞觀兩人還有了小矛盾,彼此翻臉,不相往來。

不久,明珠便邀請吳兆騫當自己小兒子的老師。

這個當年桀驁不馴的文人簡單收拾行囊來到明珠的寓所,當他走進書房時,看到“顧梁汾為鬆陵才子吳漢槎屈膝處”幾個字,才明白了一切,不禁感動萬分,聲淚俱下。吳兆騫在顧貞觀麵前長跪不起,請求原諒。此後兩人的關係牢不可破。

容若受朋友之托,盡心盡力營救一個素不相識的文人的時候,他絲毫也沒有覺察到,自己摯愛的妻子居然很快要被無常的命運推到無力回天的深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