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載悠悠魂夢杳(1 / 2)

總要在生離死別的時刻,

才真正懂得命運無常,

才真正明白生命脆弱而短暫。

據說死亡是生命的孿生兄弟,

它和生命相互存亡,

它就在你身邊,虎視眈眈。

死去活來地痛了整整三天,盧氏已經快要奄奄一息了,而孩子還沒有生出來。這時候是康熙十六年(1677年)的春天,四月將盡,桃花已落,菜花正黃。

明珠府裏一片忙亂。容若守候在產房外,表麵上看起來也還鎮定,心裏卻是翻江倒海,痛斷肝腸。

皇宮裏的禦醫已經守了三天三夜,明珠已經派人去另請北京城裏最好的接生婆。

容若的母親愛新覺羅氏嘴裏不停地念佛,請求菩薩保佑。

最有經驗的接生婆終於來了。

在人們焦急等待的時候,終於傳來嬰兒的一聲啼哭。讓人奇怪的是,那哭聲並不響亮。

那時候女人生孩子是不讓男人靠近的,當容若不顧一切地闖進產房的時候,他發現盧氏已經處於昏迷狀態。

容若心如刀絞,一聲聲呼喚著自己的妻子,好不容易盧氏終於醒了過來,容若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可是盧氏自從難產之後,總是病懨懨的,始終沒有恢複健康。生下孩子一個月之後,噩耗傳來,盧氏撒手人寰,而可憐的孩子也隨後一命歸天。

容若覺得天都塌了下來。

在世人眼裏,納蘭容若是多麼幸福啊!他輕易就擁有別人奮鬥一輩子都無法望其項背的東西,錦衣玉食,功名富貴,似乎應有盡有。可是,他隻想要自己心愛的人健康,好好活著,這麼簡單的願望,為什麼卻不可得?

盧氏這一走,似乎從此帶走了容若所有的歡樂。他覺得自己的心都死了,每天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是活。甚至,每次回到家裏,呆立在房間裏,動不動就會產生幻覺,似乎看到盧氏笑吟吟地端著茶杯向他走過來,而當他伸手想去接的時候,卻發現,那隻是一場空。

容若走著,仿佛盧氏就在身邊,衣袂飄飄,跟著他走;容若坐著,仿佛看到那盧氏用手支著香腮,望著他微笑;容若躺著,總覺得盧氏香甜的呼吸還在耳旁輕響。

容若堂堂男兒,在人前,縱然有淚不輕彈,然而在人後,他一次次泣不成聲,淚如雨下,把衣服都哭濕了一大片,無人的夜裏,更是淚濕枕畔。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可能說不見就再也不見了呢?

從宮裏回來,他有時候呆呆站立,總希望盧氏突然出現;有時候困倦至極,模糊睡去,夢裏醒來,習慣性地伸手要去擁抱盧氏,枕畔卻空無一人,這才清醒過來,記起盧氏已經離開,然後再也無法成眠。

這段時間,唯有寫詞,才能帶給容若片刻安慰。他寫了大量催人淚下的悼亡詞,選幾首放在這裏。

青衫濕•悼亡

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憶生來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淒涼。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

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斜陽。判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怕幽泉還為我神傷。道書生簿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圓密誓,難禁寸裂柔腸。

憶江南•宿雙林禪院有感

心灰盡,有發未全僧。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隻孤檠,情在不能醒。

搖落後,清吹那堪聽。淅瀝暗飄金井葉,乍聞風定又鍾聲,薄福薦傾城。

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台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終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都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裏。清淚盡,紙灰起。

鷓鴣天

七月初四夜風雨,其明日是亡婦生辰

塵滿疏簾素帶飄,真成暗度可憐宵。幾回偷濕青衫淚,忽傍犀奩見翠翹。

惟有恨,轉無聊。五更依舊落花朝。衰楊葉盡絲難盡,冷雨西風冪畫橋。

虞美人

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畫堂春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消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