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現象常常讓人費解。
有人情深義重,一往情深;
有人薄情寡義,情感淡漠。
這也許是由遺傳及成長環境決定的。
容若之情重、情深,令眾人稱奇。
一
在燦若星辰的三百多首納蘭詞中,情與愁一直是容若最鍾愛的主題。
下麵這首《蝶戀花•出塞》據推測是寫於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容若29歲這一年。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幽怨從前何處訴。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史書記載,康熙二十二年九月十一日至十月初九日,聖祖出行五台山,太皇太後同行。
容若應該就是在這次出行途中寫下了這首詞。
其中“一往情深深幾許”一句,讓人印象深刻。這一句,應該是用了宋代詞人歐陽修的典故。
我們來看看歐陽修的詞:
蝶戀花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像“庭院深深深幾許”這樣的句子,幾乎讓人過目不忘。歐陽修之後的宋代女詞人李清照也用了“深深深幾許”寫了一首詞:
臨江仙
歐陽公作《蝶戀花》,有“深深深幾許”之句,予酷愛之。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闋,其聲即舊《臨江仙》也。
庭院深深深幾許?雲窗霧閣常扃。柳梢梅萼漸分明。春歸秣陵樹,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誰憐憔悴更凋零。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
由歐陽修和李清照的“庭院深深”,容若聯想到“一往情深”。隻能說,這世上確實有一種人,似乎是為情而生,情深意長。
容若是其中的代表。
情感,尤其愛情,在藝術創作中的力量是不可思議的。似乎濃烈的愛情會讓一個平庸的人也變成優秀的詩人。或者,我們可以反向思考,也許一個有藝術天賦的人對愛情會格外敏感與渴求。於是,愛情和藝術,兩者互相助長,成為人類精神世界耀眼的彩虹。
納蘭容若充沛的情感,為他的詩詞寫作提供了不竭的源泉。正如我們前麵已經提及,一個人對情感的渴求度跟童年的成長環境有關,越是童年沒有得到足夠關愛的人,懂事後會越是渴望愛情;當然,還跟一個人天生的性情有關,有的人性格裏就有特別重感情的基因。
來讀讀容若寫給好朋友、畫家張純修某封信裏的一句話:
夜來微雨西風,亦春來頭一次光景。今朝霽色,亦複可愛。恨無好句以酬之,奈何,奈何!
非常理解容若的心情。
對於詩人、詞人來說,隻要得到一個好句可以傳世,就能心滿意足了。看到美景想要賦詩,遇到美事也恨不能下筆成詩,或者相反,心情鬱悶、悲傷,往往也以詩詞為寄托。
我本人是詩歌愛好者,有時候自己也寫詩,古今中外之好句,能夠隨口就念出來的並不多,比如說韋莊的詞“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比如說元好問的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比如說晏殊的詞“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曾經用過的“曉夢斜陽”的筆名因此而來);比如說蘇東坡的句子“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度餘生”;比如說李清照的詞“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比如李煜的句子“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比如說艾青的詩“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比如說西川的詩“鳥兒墜落,天空還在飛行”;比如說海子的詩“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比如說狄蘭•托馬斯的句子“穿過綠色莖管催動花朵的力,也催動我綠色的年華……無言相告情人的墳墓,我的床單上也爬滿同樣的蛆蟲”等。當然,不同的人,喜歡的句子不同。就算同一個人,不同的心境下,脫口而出的詩句,也往往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