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
約翰遜 原著
關於擾亂人心的種種熱情,我們可以說,它們是自然而然地急趨於自己消滅之途,因為它們鼓勵同加快它們目的的實現。比如恐懼催促我們的逃走,希望激發我們的向前;若使有幾種熱情或者因為受了我們的放縱,弄得丟失了它們達到目的時候所該有的好處,貪婪同野心就常常是這樣子,然而它們目前的誌向還是想得到幸福的工具,那幸福又是真正存在的,大概是可以望得見的。守財奴總是以為有個數目能夠使他心滿意足;每個野心家,像皮洛士王一樣,心裏有個最想占有的東西,得到這個東西,他的窮苦就告終止,此後他的餘生要在舒服或者作樂、休息或者虔信裏過去。
悲哀或者是胸中的唯一情感,不能夠應用這幾句概括的話,所以值得那班想幹保持心境的平衡這個艱難工作的人們的特別注意。其他的熱情的確也是種毛病,但是它們必然地使我們得到適當的醫治。人會立刻感到苦痛,知道應當用的是什麼藥,他會更快地去找這個藥,因為需要這藥的病是這麼苦楚的。因此,靠著那永不會錯的本能,會將自己醫好,好像伊恩力亞人所說,克裏特島上受傷的鹿會自己去找治創的野草。但是關於悲哀,卻沒有什麼天生的治療,因為悲哀的產生常是由於無法補救的意外事情,它又使人們注意著那已經不在的或者是情形已變的東西。它絕沒有希望能夠得到它所需要的,它需要自然律會取消去,死者可以複生或者既往可以追回。
悲哀不是對於失檢或者錯誤的惋惜,那倒可以鼓舞我們將來的小心或者勤作;也不是對於罪惡的痛悔,不管那罪惡是如何無可挽回的,我們的“創造主”卻答應肯將這種痛悔當做贖罪。從這幾種的緣因所引起的苦痛還有很大培養精神的效力,並且靠著認清禍根而痛改前非,我們能夠時時刻刻減輕這個苦痛。悲哀卻是一種特別心境,那時我們的欲望全放在過去上麵。沒有往前向將來去著想,不斷地希望有些事情從前會不是那麼樣子,對於我們已經丟失,無法再得到的幾種歡娛或者所有物,懷有一個急迫難忍的需要。許多人沉到這類慘痛裏,因為他們的財產忽然減少好多,或者他們的名譽意外地遭瘟,或者是喪失了子女或者朋友。他們受此一個打擊,就讓自己一切對於快樂的感覺全歸於毀滅,終其身再也不想去找別個對象來做替身,填補這個遺憾,甘心度個苦悶愁鬱的生涯,消磨自己於無益的自苦裏麵。
但是這個情感的確是深情摯愛的自然結果,所以不管它是多麼苦痛的,多麼無用的,在相當的情境之下,若是我們沒有感到悲哀,那又是該受責罵的。悲哀的勢力又老是那麼廣大,那麼持久,所以有些國家的法律,和有些國家的習俗對於因為親密人們的死亡同一家骨肉的永訣所產生的悲哀的露泄於外的時期,有一定的限製。
大多數人們好像都以為悲哀在相當程度之內是值得讚美的,因為它是胚胎於愛的,或者最少也是可以原諒的,因為它是人類弱點的結果;但是我們不應當放縱它,讓它滋長,要在一定的時期之後,勉強從事於社會上的義務同人生日常的職務。起先原是無法避免的,所以我們隻好讓它去,無論我們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後來也可以看它是我們對於逝者的敬愛的一種適當親切的證據;既是天生有情,當然免不了受了感觸,並且我們的哀戚還可以使世人看出逝者的價值。但是在悲情爆發同嚴肅儀式之外的悲哀,那不隻是無用的,而且是有罪的,因為我們沒有權利將上帝派給我們用來做分內事的時間,犧牲在無益的渴望裏麵。
然而這樣規規矩矩地開頭的悲哀太常弄得堅固地霸占著我們的心,以後簡直沒有法子把它驅逐出去;那群慘然的觀念開頭是蠻橫地印到心上,後來是願意地吸收進去,壟斷了我們全部的注意力,因此壓下一切的思想,遮暗欣歡的心情,攪亂推想的能力。一個變成習慣的悲哀捉著靈魂,所有的感官全範圍在一個對象裏麵,這對象沒有一回想到時,便會引起絕望的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