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靜子告訴我,野夫告別教授,當即去找她“關心”。時值下課時間,靜子和另一位輔導員小美正帶孩子在戶外玩耍,孩子們見野夫的小車開過來,都依依呀呀地圍上來,把車子逼著停在路中央。野夫下車,把靜子叫到她辦公室裏,先了解了情況,後照著教授的指示留下兩個要求。對第一個,靜子爽快答應了,對第二個,靜子沒有答應。

靜子說:“本來就沒有的事,我們隻是跳過幾次舞,吃過幾餐飯。”

野夫問:“你喜歡他嗎?”

靜子說:“我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野夫說:“這樣好,希望你永遠不要考慮這個問題。”

靜子答應了。

事情沒有像野夫事前擔心的一樣嚴重,靜子的表態也讓他滿意,野夫出門時心情很好。所以,出來見孩子們時顯得很慈祥可愛,有說有笑,平易近人。上車前,他還裝模做樣的對孩子們行了個軍禮,孩子們都像受過訓練似的,一齊還以軍禮。野夫在孩子們的齊刷刷的軍禮中上了車,車子駛出大門時,靜子看到看見孩子們還對著大門高舉著小手。

03

不光是教授和野夫在操心我與靜子的曖昧關係,還有一個人比他們還操心著呢,他就是劉小穎癱瘓在床的丈夫陳耀。

陳耀曾是我部下,也是我發展的同誌,明的暗的都與我在一個時空裏,朝夕相處,交情篤親篤深。幾個月前,災難降臨,陳耀在外麵吃飯,與一個人發生爭吵,那人先出手打人,扇了陳耀一個響耳光。陳耀是大個子,體力過人,打架是不讓人的,最後把對方打趴在地。那人逃走後,喊來一個鬼子報仇,鬼子舉著手槍闖進餐廳,毒打陳耀。陳耀自不敢還手,任其痛打。鬼子打夠了,逞了能,走了,原先被陳耀打趴的那家夥剛才一直沒機會出手,臨走前順手操起板凳打了陳耀一個攔腰。就這下,把陳耀徹底打趴,打斷了脊梁骨,造成高位癱瘓,臥床不起,把一家子的生計和軍統的工作都壓在了劉小穎一人身上。他們有個小孩,叫山山,才五歲,陳耀癱瘓後,家裏的日子過得十分悲苦,孩子都養不起,隻好送回老家。我一直以老單位領導的身份,盡可能照顧他們,給劉小穎張羅起這家書店,掙點小錢,聊以度日。我曾多次給盧胖子施加壓力,想把劉小穎弄到保安局來工作,哪怕打個臨工也好,但胖子始終不答應。

後來我了解到,陳耀其實早就操心起我和靜子的關係。那是林嬰嬰剛到南京不久的時候,他是偶然從我的部下小青那兒聽說此事的。作為前同事,小青偶爾也會去看看陳耀,有時是我安排她去的,比如送袋米、送包藥什麼的。小青是個性格很開朗的姑娘,對人很熱情,話比較多,有一次就跟陳耀說起靜子跟我的交往。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耀覺得這是個非常大的事,小青一走便讓小穎掛出火鉗,通知我去書店。

我去了,手上拎著一小袋紅薯,大大咧咧的,老遠就囔開了:“小劉,來客人羅。”劉小穎熱情地上來迎接我,有意大聲地說:“啊喲,金處長,你怎麼又給我們帶東西來了。”我說:“陳耀好吧。”劉小穎接過東西說:“好的。”裏麵的陳耀聽見了,大聲喊我進去。

屋子被一排書櫃當中隔開,外麵是書店,裏屋是他們簡陋的家,陳耀就躺在裏屋,一張散發著貧寒氣的破床上。我被陳耀喊進去,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不行。我連忙上去扶起他,幫他坐好,責怪他說:“這屋裏跟戰場上一樣煙霧騰騰的,你怎麼抽這麼多煙啊。”他說:“心裏煩著。”我說:“有什麼好煩的,你該煩的都煩過了,別老是在死胡同裏打轉轉。”他氣呼呼地說:“我是為你煩。”當時林嬰嬰剛到,我心裏偷著樂,對他笑道:“為我煩?哈,我這幾天樂得簡直做夢都是高興事。你應該知道吧,組織上給我派來了一個人,很能幹的……”他打斷我說:“別跟我說組織上,今天隻說你。”我想,除了組織上的事,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陳耀點了一支煙,很嚴肅地對我說:“老金,你今天得跟我說實話。”像我對他說過不少假話似的。我不無疑惑地問他:“說什麼?”他直截了當問我:“你和那個日本女人到底是什麼關係?”這讓我有些意外和尷尬,一時無語。他急著追問:“你說啊,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說這是組織上安排的。他問:“安排你們談戀愛嗎?”我說是的。他瞪大眼睛,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頓了半晌,說:“老金啊,他是野夫的外甥女你知道嗎?”我說:“我怎麼不知道,正因為這樣組織上才安排我去接近她,她身上有貨。”他幾乎喊起來:“不是貨!而是禍!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我說以後的事誰說得準,走一步算一步。他嘖嘖地搖著頭說:“老金啊老金,虧你還是個聰明人,怎麼就在這件事情上犯糊塗?鬼子的女人你能要嗎?”我說:“我不要,可你知道這是工作需要。”他依舊激動地說:“工作需要也不能往火坑裏跳。老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兄弟,你是我大哥,親大哥,比親大哥還親,你、聽我一句勸,不能再這樣下去,你必須要跟她分手,否則你以後要遺臭萬年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

他依然慷慨陳詞:“如果說當偽軍是為了生計,還情有可原的話,可跟日本婊子相好那是絕對沒人會原諒你的,你知道吧老金。”我想誰跟婊子好了,靜子不是婊子,我也沒跟她好過。我有些不高興,說:“我知道。”他說:“知道就到此為止。”我說:“問題是革老不會同意。”陳耀用非常堅定的語氣說:“他當然不同意,可你也不能都聽他的,都聽他你就完了。這個人,我現在不信任他!”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說:“就這意思,別聽他,聽我的,我才是為你好,他就是要我們為他好,為他賣命,我已經為他賣了命,現在輪到你為他賣命了。”我說:“你這就有點胡攪蠻纏了,你出事……完全是偶然。”他說:“不錯,我是跟人打架,可我要不替他幹活,我會去那種地方吃飯嘛,那是漢奸開的飯館!你再想,我憑什麼去保安局幹活,還不是他安排的,否則誰要穿這身臭黃皮!”他指指掛在牆上的衣服,接著說,“要沒有組織,我寧願餓死也不要穿這身黃鼠狼的臭皮!”

他越說越激動,身子坐不住,滑下去。

我又扶起他,安慰他,“是的,我們都是為了黨國才穿這身黃皮的,我跟靜子接近也是為了黨國。”他說:“可天下有幾個人知道你這是為了工作,以後革老死了,知道的人都死了怎麼辦?別說以後,就是現在,你跟她相好的事情一旦公開,保證有人背後朝你吐口水,走在大街上說不定還要挨黑槍。趕緊想辦法,讓那婊子死了心,遠離你!”我敷衍了事地說一句:“有什麼辦法呢?”他說:“找個女人,成個家,她就死心了,你也就安穩了。”

據劉小穎說,之後陳耀整天都在琢磨為我找女人的事,有時也跟她商量,誰最合適。劉小穎倒是馬上想到一個人,就是革靈。中華門犧牲後,革靈一直沒找人,很可憐的,每次見到劉小穎都哭哭啼啼。革靈和中華門的夫妻關係是沒公開的,劉小穎覺得我們結合還是蠻不錯的。劉小穎跟陳耀這麼一說後,哪知道反而讓他靈機一動,靈感突發。他覺得自己雖然沒死,其實已是行屍走肉,跟死沒兩樣,當男人當不了,做父親做不成。與其讓我去“可憐”革靈,不如“可憐”他陳耀,讓我娶小穎,這樣至少對小穎和孩子有好處。孩子才五歲,需要有父親照顧!

04

這天我下班回家,路過書店,雖然不見火鉗子掛出來,但我還是進去了,因為,我剛給陳耀買了一些藥。陳耀天天躺在床上,需要補一點維生素什麼的。劉小穎收下藥,客氣道:“啊喲,你去花這個錢幹什麼。”我為了不讓她歉疚,說這是局長安排的,我在醫務室拿的。我說著,一邊準備進去看看陳耀,卻被劉小穎攔住。她小聲說:“算了,你走吧,他在睡覺。”我說:“我也沒事,去跟他聊聊天,別老是昏睡。”劉小穎卻很固執,一定要我走。我覺得有些不正常,問她有什麼事。她說沒什麼,有意支開話題,問我:“莫愁湖同誌都好吧?”我說:“好的。”她又問:“他(她)到底是哪個人啊?是男還是女的?”我說:“算了,你別問,組織上不想讓你們認識。”